盛望想:是怕反驳了我会下不来台吗?还是……
“还是”后面的内容过于荒谬,他知道自己不该去想,但他又忍不住会想。于是沉到底的心脏又在那种若有似无的念头里轻轻飘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挺虚伪的——他口口声声告诫自己说“那是我哥”, 可是到头来,只要想到有亿万分之一的荒谬可能,他又忍不住变得高兴起来,尽管这种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也永远不会得到验证。
他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发了很久的呆,这才开口问赵曦:“曦哥,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么?”
“你说江添?”
“嗯。”
赵曦回忆片刻,说:“我跟林子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知道的,那时候太小了,差不多五六岁吧。我那时候经常帮我爸去给哑巴叔送东西,他总呆在对面丁老爷子家。”
“他好像不姓丁。”盛望说。
“对,不过老爷子具体姓什么估计真没几个人知道,他很少提起来。”赵曦翘起一边嘴角坏笑了一声,“丁老头那绰号还是我起的呢,后来被几个巷子里的小孩剽窃去了,再后来这一辈的就都这么叫了。”
“都这么叫?那我第一次管他叫丁爷爷,他眼珠瞪那么大?”
“吓唬你玩儿呢,老爷子脾气是大,但人挺好的。”
赵曦坐的是江添的桌子,顺手从他笔袋里捞了一把尺子在手里拨着玩:“江添那时候经常在老头院子里看书,年纪不大脾气特别倔,我当时就觉得这小子大了肯定很傲,也肯定很闷。”
“我那时候挺野的,没什么耐心。有时候逗他两句就走了,有时候会跟他聊一会儿。刚开始他不搭理我,后来碰到了看不懂的书,我就过去叭叭一顿显摆。他可能没见过喜欢看书的小流氓,挺新奇的,就勉强搭理了我一下。再后来慢慢就熟了,我又带了林子给他认识。林子中学时候算是出了名的校霸,整天也没个好脸,他跟江添面对面坐着,那场景是真的好笑。”
盛望想起丁老头口中的江添,赵曦所说的那两年正是他被外婆拒之门外的时候。以他那个别扭的性格,能跟赵曦、林北庭明面上熟悉起来,心里只会看得更重。那大概是他那个时期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那个时候江添是不知道的,后来是大学吧?具体大几我已经记不清了,有次放假回来收拾东西,想找点合适的书给江添看,结果翻出不少旧玩意儿,其中有两张拍立得搞出来的照片,刚好夹在旧书里。 ”赵曦回想了一会儿,失笑道:“那时候我跟林子已经不在一起了,冷不丁见到照片我也有点懵,没立刻收起来,就被江添看到了。”
见盛望一脸疑惑,他又补充道:“照片的程度就跟你那天撞见的差不多。”
盛望尴尬地“噢”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赵曦挑了一下眉,这混子不愧校霸出身,作为当事人他倒一点儿不尴尬,说道:“那时候江添年纪也不大,应该不到10岁吧。我以为他根本不会懂的,没想到那小子反应特别大。”
“反应大?”盛望一时间没理解。
赵曦想了想说:“特别、特别排斥。”
盛望愣住了。
那个万分之一的荒谬可能在赵曦这几个字里陡然消失,像被扎破的气球,爆裂之后,只有一点零碎剩余慢慢掉下来,沉默地落到地上。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轻声问道:“很……排斥吗?”
“嗯,排斥到书都没拿就走了。”赵曦说,“他那时候年纪小,跟现在不同,再怎么绷着,脸上还是能看出来。我能看出来他出于礼貌在努力忍着,但我也能看出来他感觉非常……”
他皱着眉斟酌用词,盛望一度怀疑他会说“恶心”这个词,但他最终说的是“不舒服”。
赵曦说当时的江添看上去非常不舒服。
“所以我说你今天的反应让我挺意外的。”赵曦浅棕色的眼睛看向盛望,手里来回拨弄着尺子,“跟江添差别太大了。不过他那种也很少见,大多数知道这件事的人,当时的反应都介于你俩之间。”
盛望垂下目光,半是自嘲半是配合地笑了一下说:“是吗,那我们还真是兄弟,两个极端都占了。”
“是挺极端的,我当时被那小子弄得差点儿怀疑人生。”赵曦开玩笑似的说,“他走了之后我自省了一天啊,就在想至于吗?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那后来呢?”盛望问。
“后来?后来我心里说小鬼就是麻烦死了,我凭什么要哄着,随他去。结果没过两天,我就老老实实找他聊去了。”赵曦抬了抬下巴,“就跟我现在找你聊似的,不过没这么轻松。他很闷,什么想法都不说,我也不知道我聊得有没有效果。”
“我当时一度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心理y-in影了。后来发现他可能确实碰见过一些事。”
盛望猛地抬起眼,赵曦却没打算深说:“我猜的,没什么依据的事情,就不跟你说了。反正当初我尽力了,跟他聊过很多次。再之后没过多久他就从这边搬走了,我也出国了。联系也有,但不多。后来隔了一年多快两年吧,我回国过暑假,他来了几趟梧桐外,前几次说看丁老头,后来总算主动找我来了,别别扭扭跟我道了个歉,我就知道他想通了。”
他想通了。
这四个字说来轻描淡写,但赵曦知道,对江添那样性格的人来说,花近两年的时间扭转某种固有认知,一定少不了拉锯和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