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放下手机,一声不响地看窗外。
赔偿有保险和肇事司机,照顾复健有医生跟护士,那女人这么锲而不舍地找杨剪,到底是为什么啊?李白琢磨了一阵,忽然明白,她有恨要发泄。她恨杨剪邀请她儿子去了深圳,却不恨她儿子欣然同意,她恨断了条腿的不是杨剪,却不恨不看红灯的是她自己的儿子……或许她还恨法律判得太轻,没把司机极刑处死?
恨意的产生对于人类来说本就没有难度,是生物本能。
太有道理了,李白认为事实就是这样,也明白杨剪面无表情时往往心如乱麻,需要安静。只有一次他忍不住了,在对面声泪俱下骂得正急时,他一把从杨剪手中抢过手机,一看杨剪要夺回去,他就爬到了窗台上。
小灰本在打盹,这一下被惊得双翅乍起,都快要把笼子扑棱起来,李白腰杆贴紧纱窗居高临下,跟杨剪大眼瞪着小眼,高声道:“大姐,您成天来这儿吐黑泥倒垃圾有意思吗?一两天就一个电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爱上他了呢!人也就是照顾着同学情分接一接,您就算不想活了也不用天天跟人家说吧,狼来了喊三次也没人理了!”
不等对面嚷嚷出什么成型的句子,李白又接着喊道:“而且您想没想过这么s_ao扰下去哪天把您的‘垃圾桶’给逼出毛病了?他成天加班到半夜一周三次每次给高中生讲五个小时要供中关村的房租要供水电要照顾他姐,还要听您在这儿唠叨,您说他累不累,正常人都受不了吧,”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李白又笑着说,“哦,他还有一个不省心的弟弟,这弟弟是个真疯逼,可比您烦人多了,早高峰骑车从来不看路,喜欢在加油站抽烟,每天都要找个高楼爬顶层坐栏杆上俯瞰北京城,工作就是拿着把刀瞎比划,像您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在他那儿就是玩剩下的小儿科。”
听对面静下来,好像一时间被唬住了,李白又缓缓道:“我就是他弟弟,以后您再打电话就是我接,我接三次,数到了,就过去把您儿子的腿弄个好事成双,我说到做到。”
随后李白就按了挂断,跳下窗台,他永远也忘不了杨剪当时看他的神情,那是第一次,杨剪脸上出现了那么大的迟疑,让他看也看不透,不过这迟疑很快就散了,杨剪如常地回到餐桌前,如常地端起吃了一半的菜,放进微波炉加热。
自那之后,刘海川的母亲的确再没来过电话。
但元宵节后的第一天,杨剪把李白早早地叫起来,陪他吃了一顿热腾腾的早餐,又带着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在李白兴奋了一路,随时准备冲进家具市场掏出自己装了一厚沓人民币的牛皮纸信封时,车子停在了朝阳区一家三甲医院门口。
“这个医生不错,你平心静气和他聊聊。”
这就是唯一的解释了。
于是李白乖乖地在这名为“心理咨询室”实为病房的小屋子里坐了起码有半个小时,连续回答了起码十个让他不舒服的问题,正如一直以来他乖乖地做任何杨剪要他做的事,然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受了骗。
“我最开心的,”他盯着医生的眼睛开了口,“我不想告诉你。”
闻言,医生仍保持理解的微笑,还露出口罩下完整的面孔,这大概是想表示亲切,但李白却皱了皱眉,冷不丁问他:“医生,你按什么收费?”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李白不和他打太极:“我就想知道我哥花了多少钱,你不和我说我就没法平静配合你。”
“现在的收费标准是心理咨询三百元一小时……”
他后面说了什么,李白没有去听,一口气喝光茶几上摆着的花茶,又把四块奶油曲奇全塞进嘴里,这是他进屋之后第一次从兜里拿出双手,理由非常简单,钱已经花了,他想多少值回来一点,然后他潇潇洒洒推门而出,撞上门外长椅上正在等待的杨剪,倒退着,抹抹嘴角的饼干渣子,李白侧身转向,绕过一个推车的护士,开始狂奔。
杨剪做一次家教五个小时,管十到十五个学生,赚八百块,自己这一会儿就让他白讲了两小时,逃亡的路上,李白没把饼干咽干净,却算清楚了这么一件事。换谁都得急吧,还真是,杨剪就在后面追他,那速度都快要飞了,警匪片似的,李白怕得连脖子都缩起来,过了医院拥堵又打滑的走廊,下了楼梯,他钻进摆得密密麻麻的停车场,可那些车辆间的曲里拐弯并不能把他在杨剪的视线中藏好,他又穿过花园脱了外套从铁艺栅栏缝里挤过去,下一步杨剪就赶到了,捡起他的棉服直接爬上墙头翻到另一边。
眼见着要被追上,李白迎面看见一片树林,不对,放在城市里这叫绿化带,里面有松树,有冒芽的柳,边缘由一圈最不值钱的矮冬青树围住。李白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这是病急乱投医,可他看见那冬青就想躲进去蹲着,屁滚尿流地钻入半边身子,一鼻子攒了一冬的灰土味儿,腿脚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