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好像一心沉浸在一个自己构筑而成的美好却看不到前路的朦胧梦境中,不愿醒来,也不能醒来。
谁让依他所言,这个梦在他们慕容家,从创立家族的先祖到这最新一代的传人慕容博的儿子慕容复,已经做了十几代,深深刻印进心底和血脉,到了现在,已成心魔,再无法可解……
宋青书心中忽地生起一股想要叹息的冲动。
慕容博错了么?
当然。
他不仅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但外人事不关己的点评,他,他的祖祖辈辈,他的儿子……
慕容家的每一个人,对此都早不在乎了。
为了追逐那个被一代又一代人一次又一次构建、稳固起来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虚幻之梦,慕容家的人再已经陷入了魔障。
叫,是叫不醒的。
宋青书也不想白费力气。
他出言讽刺,勾动慕容博情绪使他当众失态,将心中最不堪的想法亲口对众人原原本本道出,不过是看不惯慕容博行事作风,不愿看到如此y-in狠狡诈之辈巧舌如簧颠倒是非,将黑白混淆,无端让萧峰再平添许多不必要的心伤。
要说他真想为谁主持什么正义公道……
宋青书自认还没有义薄云天到那样的程度。
不再理会慕容博,宋青书转眼看向萧峰:
“乔……萧大侠,方才你也听到了,这人亲口承认一手策划了当年之事,若论起来,他亦算是你与……你与令尊真正的仇人。如今……”
你待如何处置此人?
宋青书虽未将话问出口,但相信萧峰一定懂得他的未尽之意。
萧峰闻言怔了一怔。
他下意识去看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萧远山,只见那张与自己有八丨九分相像的脸上,恨意、了悟、悲愤、怀恋之色交织,使得那混合而成的神情一眼望去显得万分狰狞,活似恨不得要将那慕容博剥皮拆骨、生啖其r_ou_一般……
萧峰无声叹了口气。
要问他恨慕容博么?
当然恨。
若没有他的设计陷害,当年萧峰的母亲就不会在雁门关外无辜惨死,他父亲也不会绝望之下跳崖追随妻子而去,侥幸存活下来以后,又隐姓埋名三十载,不能与他父子相处。
慕容博一手破坏了萧峰本应幸福完满的生活,使他明明是个辽人,却作为一个宋人被教养长大,在一无所知之下,向本应是自己同胞的人无数次痛下杀手。
只凭这点,萧峰便是再怎么痛恨慕容博也不为过。
但萧峰想要亲手杀死慕容博,为自己、为父母报仇吗?
萧峰的目光再次移向身旁的萧远山
恐怕论起对慕容博的仇恨,他的亲生父亲比他来,要高出十倍、百倍不止。
萧峰彼时毕竟不过是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对于仇人,又能有什么记忆?
若不是杏子林之变中被人揭破身世,他甚至不知自己竟是个辽人。
虽然短时间内接连遭逢巨变,使他心中充满了愤懑郁气,但说到底,“恨”这一情感,在这些所有负面情绪之中,所占比例却是最低的。
可萧远山呢?
这三十年间,他心中恐怕无时无刻不是充满怨恨的。
对带头大哥的怨恨。
对宋国武林的怨恨。
对天道不公的怨恨。
对命运无常的怨恨。
恨!恨!恨!
此恨无穷无尽,无处排解,亦无法消除,只能任由其在心间日积月累,慢慢将自己整个扭曲,除了满腔恨意,再不剩其他。
比起萧峰,萧远山才是更需要手刃仇人以解恨意的那个。
萧峰闭了闭眼睛。
“……爹。”他终究叫出了这个无数次在喉间吞了又吐的称谓。“您想怎么做?”
萧远山闻声愣了愣。
他想怎么做?
他……还能怎么做?
萧远山目光如刀,冷冰冰看向慕容博:
“事到如今,除了手刃这y-in险卑鄙的狗贼以慰你娘和叔伯们的在天之灵,为父想不到自己还能如何。”
他语气冰冷,然而萧峰尚未出声作答,却听慕容博的声音含笑响起,仿佛根本没觉出萧远山话中透出的不容更改的决意一般
“萧兄,何必将结论下得这么早?在下还有一言,便请萧兄听过,再做……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