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眉梢与颊边,被他弄得好痒,好想挤眉弄眼,或是抬手打掉,又觉得好笑,就在快要绷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时,突然,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响起,解了她的强装之围。
正在那苍凉吹角中缓了神经,第二声号角随之再起,紧接着,第三声再起。夜云熙就心中猛沉,一个睁眼,囫囵掀被,飞快地坐了起来。
王庭三十里连营,吹角预警。吹角一声,部族归来;吹角两声,马贼袭击,吹角三声,外邦入侵。
外邦入侵,这草原腹地月亮湾,除了长河对岸的十几万曦朝军队,哪来的外邦?算着时日,长河的冰也厚得可以承载千军万马了。
她心中狂飙,猛地转过头去,狠狠地盯着,正跟着她坐起来那人。极力忍了想要扑过去,将他摁住的冲动,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撒泼声音,冲着他大喊:
“凤玄墨,你什么意思?”
那人被她的气势震慑,慢了半拍,未作出即时回应。
她想不通眼前这人,怎么能够这样?看着是截木头,结果是个树精。不可遏制那如潮上涌的心气,继续冲他发难:
“两国停战谈和,你让他们过河来作什么!”
说完,径直跳下榻来,去捡地上的外袍穿,穿得磕磕碰碰,也咬牙硬撑了。她觉得,已经没脸叫紫衣进来帮她梳妆了。昨夜,是她上赶着爬上榻去,要与他相拥而眠,醒来等着她的,却又是惊心动魄的欺骗!一切事情,太过滑稽,太过荒唐。
那人也在一边飞快地穿衣,就像在比谁的身手快。当然,抢在她勉强穿戴整齐,要冲出帐门之前,他已经在身前堵了她,急切地说到:
“公主,相信我,我没有。”
“鬼才相信你!”她将那堵挡在面前的肉墙,使力往旁边一推,就要往外闪人。
凤玄墨也是给逼急了,一步追上来,一个拦腰截腿,八爪缠抱,就将她从身后困住,顿时动弹不得。
“公主,听我说,”急促的话语,从耳畔一句接一句地袭来,“他临终前,问过我,想不想要西凌。想的话,可以亮了身份,重兵取了便是,不想的话,就隐姓埋名,护好托雷。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只想要你。
“对岸的大军,没有我的命令,他们不会有任何行动,也不会贸然过河来。当然,如果是曦军有变,……这个征西大将军,我不做也罢。如果是云都的人来了,要讨伐我未尽血盟,不报族仇,……这个狐族之首,我不当也罢。”
他仓促说完,生怕她没耐性听,还想掏些心窝,却又不知该先说那一句,就僵在了那里。终归是笨嘴拙舌的人。
夜云熙将他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心中暗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也许,她是被他骗得怕了,也许,她是怕再一次被他骗。心中起伏,对他的切切言语,也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
“但愿,你的长生天保佑你。”
说完,拨开缠在她身上的手脚,遂将不太整齐的衣袍,用披风裹了,散着的一头青丝,用风帽兜了,钻出帐帘,立马变身那威武王太后,开始颐气指使,左右吆喝。仿佛,瞬间寻回那自幼便在深宫高堂中练就的本色。
先是找十一卫问话。王庭的秩序与守卫,靠的是一万铁卫。铁卫的统领与管制,靠的是王庭十二卫。十二卫的权力大小,论的是武力高下。十二卫之首,便有辖制一万铁卫的实权。也就是说,萨力和便是那铁卫统领,如今,那尊铁塔被她关了起来,未杀未动也未审。自然,也还不能用。十二卫中,萨力和之下,是巴勒,遂由巴勒统管了王庭守卫。
自然是巴勒向她回话。吹角片刻,已将形势探了个大概,南边河岸并无动静,而是北面边营,来了黑压压一片骑兵,绵延排开好几里,与王庭成对峙之势。吹角预警,只是发现有来者,尚未探明底细来历。
夜云熙一听,觉得事出蹊跷。如果是曦军,放着冰封长河近道不走,吃饱了撑着没事,绕北边去做什么?不太像曦军的作风。心中反倒松了一大半,转头去寻她的那根木头,见他手脚倒是忒快,她与巴勒几句话功夫,那人已经甲衣上身,长剑在手,抖擞出帐来,似乎已经准备好上战场了。
她心中理亏,知道先前八成是误会了他,却又不愿服软搭理他,便自顾与十一卫商议,准备亲自去北面,靠近了察看清楚再说。
巴勒一脸迟疑,将她从头看到脚。似乎是觉得,她一个女人家,还是一个细弱的曦朝女人,跑那两军交着处做什么。可她心知肚明,她若想要在这西凌王庭中立足,光是躲在这中心内廷的暖帐里,哪能成事。
遂一边回帐,重新简略梳洗整装一番,一边命人将睡眼惺忪的托雷从被窝中拖起来,再拖到巴勒的马上,又以西凌与南曦两国和谈结盟为由,让凤玄墨也一并前去。
待骑马出了内廷,往北面驰了十余里,寻了个山坡最高处,往那茫茫雪原里眺望,果然,那白花草色中,左右绵延好几里,如白纸上染的墨色斑迹,密密麻麻的黑甲人,正在缓缓蠕动,倒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在安营扎寨。
此时,已有斥候来报,那是一支北辰人的大军,已经停在远处的,是先头骑兵,后面还有大量步兵,正在快速行军,陆续到来,先后人马加起来,不下二十万。
夜云熙听得直直张嘴,硬生生吸了一口寒冷的雪天空气,浸得心脾透亮,再问身边的巴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