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一边忍了那碍事的怀抱,几乎就在他的鼻息之下,替公主擦了药,一边终是没忍住嘴贱,多说了一句:
“大人不若将殿下放到榻上,躺平了,醒得也快些。”
“她若醒了,我还如何靠得近她。”那句低低的痴语,起初,她还以为是幻听,可这室间静谧,她又耳聪目明,哪来的幻听,青鸾便瞪了圆眼,盯着这凤大人看,想看他是不是有些魔怔了,可那流转眸光,一片澄澈清明,哪像是说疯话的人。只是,那汩汩流光里,溢着无尽的温柔与不舍,足已让人沉溺罢了。
青鸾一声抽气,抽得那位大人猛然间回了神,约莫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突然间耳根处就有些红潮起来,又腾出一只手来,翻转腕间亮给她看,那袖边腕间,两道深深的新鲜牙印,正渗着血珠子:
“你家殿下,牙有些利,这样抱着,稳妥些。”凤大人是这样与她解释的,说话间,还带些讪讪的笑,还有一丝……憨。
青鸾便跟着轻笑:“是有些利……那大人手腕上,需要上些药吗?”
“不必了,若能留下两道印记,才好。等下找徐老爷子要些腐骨之药……”凤大人一边收回手,一边又自己低头去看那两道月牙,仿佛是在看什么罕世奇珍,久久移不开目光,看得嘴角不觉挂起,竟有梨涡隐现。
青鸾见着这离奇光景,几乎要冲上前去,探他的额间,再次确认一下,这位凤大人,今日,是不是发热惊风,或是神思错乱了。
“刚才我只说了句凤老将军阵亡,她就急得晕了过去。”凤大人又开始跟她说正经话,青鸾便将那擅自惊怪的心放了下来,听他吩咐:
“等下她醒来,知道了全部,还不知要如何怪我……”
公主当然会怪你!青鸾用她那愚笨的脚趾头想一想都知道,公主先前就可以拿刀子一刀将你捅了,这下,凤家尽亡,却是你顺理成章取而代之,这么巧的事情,她若是公主,也会这般那般一通胡思乱想的……
“青鸾,让我跟她,就这样待一会?”
凤大人的声音里,尽是央求。青鸾就有些不自在了,当她是棒打鸳鸯的恶侍女?还是不踩窍的笨丫鬟?太小看她了,她可是个愿有情人皆成眷属的红娘月老。
“哦,大人请便。”遂赶紧应了,顺手搁下药膏,琐碎几步,退出房间去。
转身掩门之时,眼神余光看见,那位发痴的大人,将公主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副恨不得嵌进骨子里去的模样,耳鬓厮磨,发间深嗅,窗外几缕阳光转进来,恰恰照他脸上,有些晶莹光亮,青鸾心中骇然,天啊,凤大人,他,是在哭吗?
第二卷 行路难 第九十三章凤家第九子
“天地为墓冢,黄沙埋英魂。”
这几日,她几近将舅父多年的手记览遍,发现那威武豪放的大曦国柱,竟有许多外人不知的缱绻心思,最是让人惆怅的,便是这句。
去年中秋十五,他登上这天门城楼,眺望边关冷月,思及一生戎马倥偬,倒也家国两全,即保了数十载大曦边防安宁,又全了凤家的钟鸣鼎食烈火烹油。
然而,唯独有愧的,是自己,有家不能回,老妻不能顾,七个儿子,长至能翻身上马,拉开弯弓的年纪,就跟着自己,将热血青春尽数耗在了这黄沙里。曦朝官制:文臣科举,尚有告老还乡,安享天伦之日;武将世袭,父死子继,却无卸任之期。自己最好的归属,莫过于天地为墓冢,黄沙埋英魂。
世事难料,佳节登楼的一时萧索之感,竟一语成谶!
夜云熙猛地睁眼,身子一惊,凤玄墨条件反射地,将她拥紧了。温热相缠的怀抱,浓浓入鼻的男儿气息,她才恍然一怔,其实,冥冥神思里,她早就醒了,熙乾两年,八月十五夜,凤栖老将军登楼所感,她刚才在脑海中,已经将那段手记,逐字逐句,忆了一遍。
此刻才续上先前的事情——
青鸾进屋来,神色凝重,眼神躲闪,前言不搭后语,捧了个木匣子就在门边跪下了。她正欲去拿那匣子,凤玄墨突然闪身进来,抢手接过去。青鸾那妮子,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听他的,不听她的,竟然撒腿跑出去了。
她当时确实是想动手动脚撵人来着,可那人闪得极快,眨眼间绕至她身后,将她反手制了,那架势,果然像个野蛮劫匪。她何时受过这种气,张口就开喊,又被那人探手来捂嘴,她一时性急,偏头就朝他手腕上咬去,听他痛得抽气,她也不松口。他不见松手,只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老将军阵亡了。然后……然后她就眼前一黑,任人宰割了……
不是任人宰割是什么?不然为何此刻,自己正软绵绵地靠躺在那人怀里,窗前软榻上,树影婆娑下,被那混着草木味的男子血气笼着,竟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似乎百骸酥麻,脏腑餍足,却又意犹未尽,隐隐难耐。有些奇怪的是,先前咬人那一刻,她竟有些冲动——想要渴饮那腕间血……
还有,自己这心气一急就昏厥的毛病,好像有些顽固了,以后有机会得请老太医看看……
凤玄墨垂头瞧着她,见她就那么睁了一双水目,珠玉碎光不断流转,却是眼神虚空,不知看向何处,那小脑袋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似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