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玄墨照例将她抱下马来,活动一下腿脚。一日马背行进,早就酸痛不堪,夜云熙遂也顾不得形象,膝盖一软,直接就瘫坐在地上。凤玄墨见她疲懒模样,赶紧将腰间的皮囊子解下递与她,让她喝水。
夜云熙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将双手往身后地上一撑,一边感受地上灼热之气的熨烫,一边看着那个半蹲跪在她面前的人,在西边的夕阳霞光照射下,略眯了眯眼,又被自己心中突然冒出来的邋遢主意怂恿得,忍不住挂起嘴角,娇俏说到:
“阿墨,我好累……手好酸。”言下之意,我手酸,你喂我吧。一边说了,一边收回双手,虚置腹前,轻轻地转动按揉着手腕,一副她才是策马扬鞭的苦力模样。
凤玄墨看着那张明媚的笑颜,不由得学那模样眯了眯眼,挂起嘴角,又转头向身后看了看,看见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专心抬头看夕阳,才复又转过来,就着半跪的姿势,略略移过来半步,将拔掉塞子的水囊递到那淡色樱唇边。
哪知那娇娇公主却不张嘴,反倒抿了抿唇,将臻首一摇,双手顺势一滑,覆上地面,将侧脸贴在手背上,仿佛那不是灼热沙砾地面,而是柔软羽床,她要在此入睡了一般,且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又低低地与他说话,凤玄墨只得倾身凑近了些,才听清楚:
“你像那日一样,喂我喝呀。”
凤玄墨当然明白,“像那日一样”是哪样。可是,那日清晨,是被澹台玉那厮激的,脑子充血,心中酸涩,失了正常理智,才做出那蛮横之举。要让他在正常时候,且还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是太难为情。对上那双弯得像钩子的美目,他只好叹气:
“公主……这么多人……看着呢?”
夜云熙看着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子,在霞光的映衬下,茸茸的,隐着金光,她便觉得,一种微醺醉意涌上心头。她倒不是真的想要在这沙砾地上浪荡,只是,总觉得有些不习惯这人的蛮横与强势,时不时地,想要看一看,初见时的木头拙讷本色,还在不在。
且那日在澹台玉面前的一番孟浪,她一直忍而不发,避而不提,今日,总算找到一个秋后算账的出口,遂坐直身来,笑说到:
“那日你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呢?”
“我……”凤玄墨被问得一时语塞,耳根红潮大有蹿上脸之势,偏偏公主殿下,正用那精亮精亮的眸光锁着他,大有不治了他的罪就不罢休之意。最后还是老天爷出面来救他了,身后突然开始骚动,先前那些专心致志看夕阳的骑兵们,此刻已经研究清楚了,那夕阳边上骤起的黑云,是何厉害事物,开始大喊:
“旱龙卷!……那是旱龙卷……旱龙卷来了!”
凤玄墨赶紧转身过去,去看天边的变化,心中一惊,几十个巨大的风柱,裹挟着沙尘砾石,摧枯拉朽地旋转着,直直朝这边压过来。那老天爷的杀伐步履,铿锵踏来,容不得地上这些蝼蚁,有何躲避之机,在这举目茫茫的广漠之中,亦无藏身之处。
鸾卫骑兵们备战多时,凭借着往日的教习知识,竟也识别出了这大漠里的极端天气,但毕竟是纸上谈兵,当真正亲眼所见,置身其间,又深晓其害时,多少有些紧张。一时间,整支队伍都有些不知所措。
凤玄墨一把将夜云熙从地上牵了起来,往马背上扶,一边扯了嗓门大喊:
“传令下去,火速到山丘对面去,寻岩下凹处躲避。”说着,自己也翻身上马,又略加思索,向传令官吩咐到,“若被沙暴吹散,无需折返集合,径直向东返,两日之内,可至天门关。”
接下来,这支跑得最快的曦朝骑兵,便在胜利班师的路途上,离天门关只差两日的回程里,展开了一场与龙卷风的赛跑。
前一刻,还是落日熔金,霞光漫天,安详平静。下一瞬,已是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数十个巨型风柱,席卷着地面上的一切,呼啸而来,越来越近,而地上的人,此刻算是深切体悟到了那句“见山跑死马”,刚才明明就到了坡下,这不起眼的矮丘,明明近在咫尺。此刻,却是无尽的遥远,无尽的绵长,甚至,突然变得陡峭巍峨。
那坡顶的绵延曲线,仿佛一条生死线。若是赶在龙卷风柱追上来之前,能够翻过去,山坡挡了风力,削了风劲,就算寻不到岩石凹处躲避,至多也就是被风暴掀几个跟斗,也不至于丧命。反之,若是跑得慢了,在坡的这面,被迎面撞上来的风柱卷进去,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不知要飞得多高,也不知要落在何处了。
故而,鸾卫骑兵们卯足了劲,冲着那条生死线,跑出了此次出关以来最快的速度。
夜云熙伏在狻猊背上,只觉得,耳边马蹄如雷轰鸣,眼前天色昏如末世。凤玄墨几乎是将她压进马背的鬃毛里,双臂越过她的耳侧,紧抓着缰绳,策马狂奔。那小猊子纵然是汗血名马,此刻负载了两人的重量,又是冲行上坡,难免力不从心,渐渐减缓了些势头,眼看就在众骑中落下来。
那些鸾卫小子们,逃命的本事一流,听话的本事也一流。遇到这即恐怖又新鲜的遭遇,即是紧张,也是兴奋,听了统领大人的命令,头也不回,只管驱使了坐骑,撒开四蹄一阵狂跑。冲在前头的,已经翻过山坡,冲到山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