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门处,进来两个西凌侍女,往两边一站,再恭敬地打捞起门帘子,就见着那个女子走了进来,英气眉目,紧腰胡服,窄袖护腕,足蹬高靴,手里还提了根长鞭,微微抖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招呼到谁身上。夜云熙顿时觉得帐内有些气闷,这女子身上,带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杀气。怪不得先前那句水磨腔调,听着那般别扭,那靡靡之音,出自这样一个女子之口,怎会自然?
“公主殿下,可是考虑清楚了?”那女子行上前来,微微弯腰,挑眉说话,却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粗狂嗓音。
夜云熙闭目一想,这不是六月十九夜,黄金路上劫人时,西凌铁骑中那个喊话的声音吗?彼时天色昏暗,那人隐于万军阵中,未见真面目。难道是眼前这女子吗?这模仿人声的功夫,从最娇的女儿音,到最粗的男人声,这音域跨度跨得,比她那擅长仿音的青鸾,兴许还要强些。
“小玉,你是知道我的,我向来不喜跟不相干的人说话。”夜云熙无视那女子居高临下地靠过来的脸,那是一张姣好艳丽的脸庞,不冷不热地笑着,那笑里,除了透着一种站在自己地盘上,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得,还有一种对她的讨厌——往日里,她是有些讨人嫌的习性与本事,可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她确信以前应该从来没有招惹过,却一见面就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这就让夜云熙也觉得不喜了,柳眉一凝,摆出最损人的公主姿态来,不搭理那女子,只转头看向澹台玉,示意他作解释。
“姐姐,她……她是阿依莲姐姐。”澹台玉左看看,右看看,一边继续讪笑讨好,一边略略抬手来,在空气中虚晃,似乎是想驱散眼前的火药味,谁知,越煽越燃。
“别叫我姐姐!阿猫阿狗,都是你姐姐?”夜云熙抬手“啪”的一声拍在矮几上,同时提高了音量,冲着澹台玉吼到,唬得那少年不自觉地往后躲。
正在他惊魂未定之时,立马又是“啪”的一声,一根皮鞭拍在矮几上,那叫阿依莲的女子,甩着鞭子,倾身下来,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冷冷地说:
“玉公子,我想跟公主单独说几句话,你……回避一下,免得……”此处一顿,又将皮鞭在空气中重重抖动微吟,才接着说到:“免得我这皮鞭误伤了你。”
“你们……好吧,我惹不起,躲得起。”澹台玉本来还想开口说点什么,可抬眼瞧瞧这相看两厌的两人,撞着那一触即发的莫名怒气,突然反应过来,他何必掺和这女人之间的恩怨,赶紧一个囫囵起身,几步出帐去了。
等门帘复原,帐篷内只剩了她二人,便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夜云熙突然开口,抢在那女子前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说完,开始自顾着继续吃东西,吃得很慢很细。这看似主动的开场,那做派,却在气势上压了对方一头,仿佛一个正牌主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用膳,一边挂只耳朵听一个小丫鬟回话似的。
“果然是个荒淫公主,骄横无礼得很!”那女子一边愤然说到,一边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在四国,我昭宁都是出了名的骄横无礼,何须你来提醒?不过,却少有人敢在我面前无礼!”夜云熙也学了她的脸色,慢条斯理地回她。
“真不知道,他会看上你什么?”阿依莲脸色沉沉,重重地叹说。这次用的是哑亮哑亮的本嗓,与那草原女子的形象,终于相符。
夜云熙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咯噔一声,果然,这个恨不得想要抽她几鞭子的蛮女,对她的仇恨,不是无缘无故的。只是,她口中说的那个“他”,是谁,大王子吗?这个女子又是何方神圣?能带千军劫道,能通南曦语言,还能威武嚣张地自由出入大王子的王帐?
但是她却忍住不问。问了,就暴露她的心虚——上赶着被劫,却孤身进敌营,被逼着成亲,她却还对前因后果一无所知;她不问,对方也会急着说的——那女人,不就是来向她炫耀的吗?炫耀她知道一切,掌控一切。
遂继续吃东西,将那些粗糙的食物,吃成精细的佳肴,将那本就火辣辣的女子的耐心,磨得丁点不剩。
“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那阿依莲终于忍不住,没好气的问她。
“我若说没有,你是不是就可以……滚出去了。”是你要来找我说的,爱说不说。
这要比骄傲比跋扈,可是打遍曦京无对手。可这会儿毕竟人生地不熟,在别人家的帐篷里,还丝毫不收敛,连夜云熙都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不禁暗暗提防着那根皮鞭突然招呼过来,将她打开花。
未料那阿依莲却止怒转笑,不知是怒极,还是说她深知,她接下来说的这些话就是致命刀剑:
“你是怕问吧。问多了,伤心。可我偏要告诉你,我叫阿依莲,他们都称我“草原夜莺”,我是大王子的宠妾,也是银狐军的统帅,在这之前,是贺兰阿狐儿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