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军迅速卧倒在沙发上,双手捧着手机,眼神饶有温情——他自诩严父,平时可不这样,但看见陈梨这么美丽,这么本事,他忍不住感到自豪。只是此时此刻,他必须得忘却自身,忘掉自己是演员,是明星,是王丽军,此时此刻,记住自个儿唯一身份是父亲,这才能沉浸在儿子成功的快活里,要是神智一旦恢复,他立马又会嫉妒到炸裂。
陈梨出场不过十分钟,四分钟拿来唱歌,五分钟泣诉学艺艰辛之路,一分钟与评委含泪相拥,很快他便下台去了。这回,观众掌声更甚之前。
陈梨退下后,另一位男青年补了上来。这男青年身材细高,容长脸型,面如冠玉,介绍歌手信息的字幕显示,他叫做张玉朵。
张玉朵一开口,歌声是与外形不符的低沉,千回百转,颇为深情,再配上一张古代美男子容貌,真是视觉听觉双重享受。
王丽军赏着美人,听着好歌,心里却觉一丝微妙,但具体哪儿怪,他总说不出来。
此时乔瑞珠终于放弃了搞懂电视内容,他望向王丽军手机,瞧了一阵,他指着张玉朵说:“这个哥哥,我好像见过。”
王丽军心里咯噔一下。他也想起来了,张玉朵其人,是张学军的关门弟子,十三四岁就进了长庚剧院学戏。王丽军冷笑一下,嘴角直抽抽。他想,眼下梨园不景气,张学军那人多势利,他手中美玉岂可蒙尘,张玉朵肯定也就转了流行唱法,要来娱乐圈分一杯羹。
可王丽军阔别北京的人们很久了,他不知道的事儿,还有很多。
二零一五年,是长庚剧院在张学军手里的第二十个年头,为庆祝这一盛事,张学军邀请曲艺娱乐各路神仙,于海门开宴大庆三天。而通过沈卫国的关系,乔卫东也受邀去到长庚剧院。他们共度中秋。
至于无处安放的乔瑞珠,乔卫东自然是带了他一起,好在这小孩不吵不闹,到了陌生地方,吃的管够就行。
中秋当天,乔卫东携爱子驱车离京——长庚剧院早已于零八年搬迁至海门,那儿是张学军的故乡。剧院迁址,离了北京,对张学军来说,更是放虎归山,再也不会有梨园长辈骂他趁人之危,贱价夺走王家剧院。除了将长庚剧院一砖一木按原样移到海门,张学军又剧院旁购置一块地皮,造山引水,筑岛修岸,大有模仿当年康熙皇帝打造热河行宫的手笔。如今长庚剧院成了长庚山庄,专为接待权贵名流度假,供上层人士附庸风雅之用,也算是重获新生。
那天傍晚,张学军带着一班徒弟正一桌桌敬酒,沈卫国和乔卫东两人不爱热闹,于是坐在湖边游廊观景。他们在岸上远远瞧着,湖中心一座亭里,有一男旦正唱着曲。
男旦身材高挑,一袭洁白衣裳,水袖很长,幽怨地拖到了地上——这是做的白蛇装扮。其实离得太远,人在湖心唱了什么,岸上全听不见,可晚天里垂着夕阳,白蛇倩影映在水上,飘来荡去,忧伤极了,好像这儿真就是西湖胜景,这会儿真就是万花荣春,他真就是那个思凡心切的妖孽似的。这蛇类初通人语,强争要歌一曲,柔肠百转,好像预知了自个儿的悲凉情事。
为了给张学军卖个面子,席上诸人降了声音,想要聆听一番小曲。人声淡下后,这才能听见若有似无的戏声,原来他唱的是——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
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路桥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乔卫东听着戏,乐呵呵的,而乔瑞珠给安排到了旁边小桌椅里用饭,他浑然不理俗世之声。
旁边沈卫国故作一个神秘表情:“你说,唱戏那小孩儿,像骊君吗?”
乔卫东皱起眉头,嘴咧了一半,他为难了。他俩像吗?乔卫东心想,平心而论,是有点像。但王丽军是不会唱白娘子的,因为白娘子一生凄凉,他即便唱了,那也是唱李凤姐,非得在台上披红挂翠,叫人瞻仰色艺无双。要知道,王丽军本是游龙,难免戏凤,他才不屑于学白素贞,跟同一个男人纠缠到死——爱情换就换了,他顾及的只是自个儿的国色天香。
沈卫国没发现他走神了,自顾自说:“叫张玉朵,就是看他跟王骊君长得有点像,学军儿才收他的。”
乔卫东这才想起发问:“为什么?他不是讨厌我哥吗?”
沈卫国连连摆手。
乔卫东一头雾水:“我以为他讨厌我哥呢,总搞个人针对。我哥那人也是,心眼儿特小,俩人成天抢资源,打得满天飞。”
沈卫国驳道:“他不是讨厌,也没有针对王骊君,他就是害怕。”
乔卫东奇了:“有什么可怕的?”
沈卫国端起盅来,摇头吹着茶面:“学军他就是怕啊,他当年第一次见到王骊君,就吓坏了。那时候他跟我说,‘师哥,你说,怎么能有人那么自由呢?他觉得在大陆没前途了,就跑去香港,香港不景气了,他说回就回,他要是腻了,又能去台湾,去东南亚,去好莱坞——世界这么大,没有哪儿他不能去的……他还那么的好看,人人都爱他,他想干什么都行,就连杀人放火,也有人愿意为他做……怎么就有人能那么自由呢……’”
沈卫国放下茶盅,伸出一指,指向湖心亭道:“你看吧,在学军儿心里,那表演,就像在湖心亭里唱戏一样,老爷们就远远地看你,在亭子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