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本族的哪一个胆大的年轻人,替祖父谋了主意。
“纵是在钱塘成了富贵人家,可商贾始终是商贾。上不了明面,得不了他人的敬畏。不如将律府的大部分本族之人迁至长安,再用银两打点上下,若是能成了替皇宫里织造丝绸等布料的民间布坊,那我们律府可就不是普通的富商了。说不定以后律府还会出几个才子呢。”
虽是那话的最后一句只是玩笑话,可还是被祖父记在了心里。毕竟富贾若真论地位,的确不高。
然后便是紧张忙碌的迁府之行。
那时正是那年最冷的时节。
律殊裹着厚重的锦衣,坐在马车里,跟着父辈仆人从钱塘迁至长安。
一路上厚雪盖着土地,车轮从厚雪上压过,几条凌乱的车痕才显露,便又被落下的大雪给深深掩埋了。
金线勾边的帷裳随着马车前行,摇头晃脑。
律殊就一人安静的坐在马车里,手上捧着个手炉,他听得见前面那辆自己爹爹的马车里时有欢笑声。
他神色落寞,固执的捧着那手炉,眼睛也不曾移开。
可那欢笑声随着寒风,入了马车,入了他的耳。
那年他十二岁。
马车一路缓行,在窗外喧闹声大到都足以将马车上的厚雪给震落下来时,马车突然停了步子。
前面的欢笑声也跟着止了步。
律殊这才抬了头,举了手,掀开车窗的绸布,探头瞧去。
原来前面是一群官兵,他们守在城门,嚷着让他们走下马车。
“律少爷,该下来了。”马车的车夫敲了敲车门。
律殊收回了手,还是抱着他新买的那个手炉,跳下了马车。
下去时,爹爹已经牵着小他一岁的弟弟和二夫人往前走着。
三人的身影合着把伞影,在这雪地里有些重叠。
他眼眉里全是冷意,嘴角也向下垂着,抬头时,瞧见那小雪张扬,也只是冷哼一声,兀自往前走着。
仆人们都忙着拉扯马车,谁也没有注意自家的大少爷正往前独自一人走着。
进了都城,偌大的街巷里全是百姓。她们正往外抬头瞧着。
见进来的竟然只是几个平民,叹了声气,便又探头等候着。
律老爷也是从未见过这般场景,托人去问,才知道,原来是战功显赫的魏大将军,今日就要到长安了。
百姓们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在这小雪里候着呢。
律老爷见这里人潮拥挤,若是硬要往前行,倒也困难,便回头对着奴仆说道。
“我们律府从今以后,便也算是这长安的百姓了,今日迁府大喜,索性也在这里瞧瞧那魏大将军的风采。”
老爷都发话了,这些个奴仆哪里有拒绝的权利,畏畏缩缩的点了头,便退到后面守着了。
倒是那律殊见此,又冷哼了一声,然后凭借着自己的身形瘦小,硬是从人群里给挤到了外面空闲的地方。
他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自己的新衣裳,然后将手里的手炉放到腿上,空了的双手便在雪地里拾了块小石头,随意的滑动着。
小雪仍在继续。
冷静且冷淡的冰雪,触碰着他的眼角,一路向下,又从他脸颊溜过,后化成雪水顺着脸颊流入脖颈里。
他冷得一哆嗦。
然后便见身边多了双灰色的布鞋,雪也跟着停了。
他有些疑惑,抬了头才发现,原来是有人替他撑了把伞。
那人是个女孩,杏眼弯弯。大约十四岁的年纪,只是瞧着脸面很是稚嫩。可律殊坚信她一定有了十四,毕竟她的身形可看起来比他高多了。
“你怎么坐在地面上?地面多冷。”
那女孩伸手想要拉他一把,却惊得他原本放在腿上的手炉,就这样摔到了地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
律殊瞧着那雪地里已经摔开了的手炉,冷眼一挑,就想对这女孩说些重话,可是偏头瞧去,这女孩的穿着,似乎并不是很好呢,想来是某家穷苦家的孩子吧。
“算了算了,你走开。”
他也学着那女孩的动作推了她一下,却见这女孩纹丝不动,还对着他笑了笑。
这是在嘲讽他?
“你笑什么笑,你的年纪比我大上几分,我推不动你不是很正常的吗!”
“啊?”那女孩空着的左手挠了挠头,眼眉始终笑得弯弯的,像是....
像娘亲最喜欢的月牙。律殊这般想到,然后便听这女孩笑着又开了口。
“可我只有十岁呀,看面相你比我大呢。”
律殊心里冷笑了声,这谁家的孩子,如此这般的不知礼数,也不说话,背过身就准备离开。
却听见身后那女孩悉悉索索的不知在做什么,然后便觉自己的衣角被人给拉住了。
他面上不动神色,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尝试着往前走着,可那衣角的拉力让他如何都迈不出一步。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有些气恼。
那女孩从身后探了头,将手里的手炉递给了律殊。
“你的东西忘了拿,这东西好漂亮,这些地方还镶了红色的石头呢”
那女孩说着话,然后将手里的纸伞也递给了律殊。
“大哥哥,你瞧着身体很瘦小,别染上风寒了。爹爹说的若是染上了风寒,身体会很难受的。虽然我还没有体会过,这伞就送你啦。”
身体瘦小?律殊仰着头看着她,眼睛里的冷意都快变成利剑,穿透他瞧着的这个人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