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世万默默听完,也不辩驳,只道:“那丫头如今是何态度?”
甄夫人转了颈,远远瞥一眼院内主屋边的一厢耳房,道:“屋子里躺着,说是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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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嫣倒是真的病了。
头晕身热,咽痛口苦。
典型风热之症。就是不知是被那一不堪场景给悚住,还是前些日子存的心事太多,总要寻个出口,末了转成顽疾。
自打身子好转,她还天真又庆幸,以为自己再不得生病,现在想来,不免好笑。纵是老天留了自己一条命,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寿年也不一定比寻常人更长。
这病来得不是时候,正巧赶上了拒去东院侍候这摊事,崔嫣怕落人话柄,又怕夫人以为自己借题发挥故意拿乔,本来是打算强撑去伏侍,景嬷嬷看了她这连咳带喘的模样,生怕传染给了夫人,吓得只叫她在屋子里养病,于是这两日都是软趴趴地伏在床上,只有沉珠帮忙送药。
本以为不过小毛病,歇了一两日便会好起来,谁想却沉了起来
,喉咙哑得说不出话,身子时冷时热,手足没一点气力,全无半点食欲,多吃一点还吐了出来。
甄世万过来的时候,崔嫣一如前日,刚喝了沉珠私下熬的桑菊饮。沉珠说宅子里的下人们素来有头痛脑热都是服这个。可一连喝了几日,咳嗽不减,下午又发了一阵热,捂着冬天的被子睡了一觉,晚上被汗给蒸醒,才稍强一点,无奈精神犹自恍惚,脑子像是下着浓雾似,待沉珠进来说老爷在主屋厅内唤她过去,才洒进些清亮,醒了一两分,哦,他……回来了。
崔嫣摸索着下床,脑袋虽昏蒙,手足亦是全无力气,却是强撑动作,总觉有什么支着自个。穿戴时,才发现短短几日衣裳都宽了些,在镜台面前梳化,又觉得自己这样子实在看不得,想了会儿,终是打开妆奁,取了青黛和胭脂点了眉唇,薄施一层玉簪粉,罩住太过苍白的面色,才勉强觉可行。
也无其他,就是不愿叫他看见自己憔悴的样子罢了。
步履虚浮走去正厅,迈入门槛,崔嫣心肉一贯撞得生猛,胸口又有些翻滚,一整天都没曾吃什么,现下却好像禁不得波涛,又有什么要涌出来。
待跨了进去,低眉瞧得地板上那一双着缁色布靴的男子大脚,头也不抬便躬身行礼,胸腔内愈发跳得欢急。
甄世万还是没法将眼前人同嫂嫂同儿子口中描述的当成一人,这丫头,还真能指了纸契一条一款地对峙说理?若真如此,他错过了这副景色,想来当真还有些恼悔。
赴青州乡间的头一夜,他安抚自己,见不见她最后一面无所谓。被雨势风态阻了回程,他亦违心告诉自己,不用这么急赶回去。回了彭城,四处望不见她,他还是可以深吸一口长气,反正都已回来了,今日见明日见又有何干系?
可等到嫂嫂说她病了,他纵是再会骗自己,也是得承认心口一下被揪了起来。这种感受,并不是随随便便任何时刻都会有的。现下见这丫头并无大碍,脸蛋儿虽埋得低,颜色看上去却有红似白,唇朱粉嫩,妆发都料得妥帖,那颗提起来的心才稍微弛了开去。
崔嫣见他只是端详自己,也顾不得声嘶音哑,开口便问:“老爷叫小奴来可是有什么交代?”
甄世万听得她这声音,心又捏紧,立起身子,走近了几步,道:“是什么病,好些了没?”
他身躯魁伟,一走便是旋来一阵风,崔嫣喉头本就发痒,见他行近,禁不住那刺激,左右
如何也忍不住,端起帕子捂了口鼻咳了几声,自知失了礼仪,清清喉,勉力挤走难受的态状,收低了声,努力叫那惨不忍聆的哑音稍好听一些:“有劳老爷挂心,小奴无事,只是外感之症。”
甄世万并不曾迟疑太久,只逼近了两寸,伸出来了一只臂。
她嗅得那颇熟悉的甘松气息拢来,拿不准他要作甚,难不成又要像上次那样——抱自己啊?
这次可怎么是好?纵是她并不排拒那一双手臂,可额头上的包早就消了肿,再有什么借口?届时两个人再怎好下台?早知如此,真恨不能叫那肿包一直生在头顶算了。
正是痴痴呆呆,甄世万一只大掌已整张覆在了她额上,停了会儿,又轻轻扒开了一束额发,移了下位,再停了会儿。
崔嫣吐纳渐止,眼睫都不敢多眨一下,身子有些发紧。甄世万试毕额温,放下手,只觉指腹有些柔滑,凑到鼻下,是淡淡芬香,一瞥,原是胭粉,再瞧她,颊额已是出了细汗,糊开了本就浅薄的妆容,肤色恁的寡淡苍白,声音沉了下来:“无事?还在发热,服了药没?”
崔嫣哝着鼻子道:“沉珠每日会给小奴备好桑菊饮。”他浓眉间立时挖出几列沟壑:“那个能顶什么用?”说着便喊了曹管事来去唤大夫。
大户人家素有规矩,僮仆问诊求医,可告假前去医馆,不得将医者带入府上,素来遇上这种日常小病,下人不过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