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受伤的男人捂着腰腹爬起来,指着身后酒楼:“那里头还有他们的人!快去捉!”
他面目狰狞,使唤长缨的口气也带着命令。
长缨才皱眉扫了眼他,顿时,那酒楼上头又飞过来一道寒光,擦过她耳际直射向身后男人!
紫缃眼疾手快,将他往旁边一拖,那寒光避过要害直接没入他右肋!
酒楼里原本躲着没动的人纷纷尖叫着冲出来,紫缃见状要扑进去逮人,长缨拉住:“不要去!把这几个抓起来!”
周围的嘈杂在打斗休止那片刻暂静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往这边聚拢。
受伤的汉子倒在地下大口喘气,长缨将他挪到树下靠着,问他:“你们哪路的?”
汉子口气恶劣:“问我做什么,你去追凶手啊!”
长缨一掌劈在他臂头:“老实点!”
汉子控制不住地往旁侧翻。
待要口吐狂言,紫缃往他这边又是一记:“这是南康卫的沈将军!你敢叫嚣!”
汉子一时被镇得不能言语。抬头见长缨还冷冰冰看下来,便咬咬牙忍住肋上传来的痛感,说道:“他们是海面上混的。”
“倭寇?”
“差不多吧。”
长缨皱了下眉头,又问:“那你是什么人?怎么跟他们起冲突的?”
汉子吐着血,道:“我给他们备货,出了点纠纷。”
备货是江湖话,沿海倭寇们原先多是在海面打劫商船,后来海运禁了重开河运之后,出海的商船锐减,倭寇们便转为上岸搔扰黎民百姓。
抢劫掠夺,或是偷盗,再后来便出现了倭寇与岸上个别心术不正之人合伙牟利的现象。
比如这些线人会瞅准一些门户不严的大户,或者趁运送财货之际勾结倭寇,到时间伪装本国匪徒打家劫舍。
汉子说的备货,便逃不过这些人范畴了。
“怎么回事?”
长缨刚问到这里,身边即传来宁氏的声音。长缨看了眼她,继续问这汉子:“你给他们备的哪户的货?”
汉子听她这么一说,知道是个行家,踌蹰着张了嘴:“你没必要问哪家。这跟哪家也没关系。”
“那你跟他们起的什么纠纷?”
“我,我扣了他们一包货。”汉子说到这里,急喘气道:“帮我止止血,我快死了……”
长缨冷眼觑着他,给紫缃使了个眼色。
虽然死不足惜,但对方那伙人未免也太猖狂,此处离杭州还有百余里,一个杭州城都不够他们祸乱的,居然都把手伸到了湖州,相较之下,这汉子暂且还有点存在价值。
宁氏双手紧攥:“江南海患竟已到了如此程度么?”
长缨闻言,顿了下说道:“是早就很严重了,只不过往往都只是耳闻而未有目睹。
“杭州沿海的村庄深受其害,甚至于有些倭寇伪装成大宁人驻扎下来,每每官兵巡察便装成百姓,官兵一走则开始四处搜罗财物。”
宁氏面有惶惑。
长缨看着她,接着又道:“倭寇不止,只会带来无边灾祸。浙江都司近年已经在努力派兵攻打镇压,但朝局不稳,连影响到前线战事。
“目前这模样,想要彻底根治海患是不可能的。”
开通海运,固然可以增加国力,同时打破朝局僵局。
可海患不治,开通海运就只能带来引狼入室的结果。
要治海患,又必须得先安内,包括宋逞乃至宋家在内的诸多高官,不曾亲下民间,很多决策如同纸上谈兵。
顾家反对宋逞,诚然是为了私己利益,但他们的阻止,也顺带阻止了海盗进一步祸害。
宋逞的动机不错,但如若他真的在朝上赢了,介时后果谁来承担?
宁氏望着她,有好半日不曾出声。
“姑娘,官府的人来了。”
紫缃打断了这席谈话。
官府派来了两位捕头以及数位捕快。初步了解过之后,需要长缨配合录供。
听说这位是南康卫的将军,捕头们立时又打起了几分精神。
由于还得追查逃掉的凶手,以及汉子招供出来的案情,长缨一时间也走不开,便跟宁氏致歉:“事出意外,改日再请二奶奶。”
宁氏忙点头:“你去忙吧。”
她其实也没有心思再看什么戏。
这次回湖州本就是奉家翁之命暂且撤出京师,朝中风云诡谲,他们在湖州何尝不是捏着把汗?
日前丈夫来信,又说到朝中现状,又给人心头添了层阴霾。
因着顾家气焰喧嚣日上,加之太子前不久爆出那样的丑闻,姜桂之性的家翁便不畏风险提出来禁河运,大户家族自然是需得上下拧成一股绳,宋逞要如此,整个家族自然也紧跟他的脚步。
但皇帝都拿太子与顾家无可奈何,光凭宋逞那些士子,真能胳膊拧过大腿么?
她知道有这样的想法不应该,但眼下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海患到了这样地步,她内心里便难免踌蹰。
宁氏走的时候长缨是望着她上马车的。
方才跟她讲述那些实则是临时起意。
她思考过,目前她所能施行的让宋逞能留在朝上的最好办法是让他暂且打消兴海运的念头,而让他打消念头,便只有通过宋家人将复通海运的弊端传达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