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则如此,便是这寥寥数语,于暄景郅而言,也已经足够了。他不是帐外那两个目不识丁的壮汉,凭着他的心智,只言片语他便已经猜到了此次乌单国将他劫来的目的。
此次两国交战,共计三十三场,乌单国场场战败。按照从古至今的惯例,战败国自然是要向敌国割地、赔款、进贡,缴纳降书等等一系列事宜的。但此次,北豫命他为主帅举重兵出征,又派兵部尚书洛绪清为监军督办并兼统军副帅。此等阵仗,自然不是单单仅为打退他乌单国百万大军而来,北豫存的,更是灭其国之心。
既是灭国,便要一次打痛,打的他不敢还手,打得他再无翻身的可能,若非如此,又焉能使其甘心俯首称臣。所谓称臣,便是改王称侯,世袭爵位,每年上供,昔日的乌单国君如今改称为侯,也要听大周天子诏书,定期进京表述。除此之外,还要褫夺其国号,降为番地,新国号则是由天子拟定。于国境内,要设州衙,由朝廷亲派节度使常年驻守看管。因着大周是统一文字及度量衡的,故而,一旦称臣,诸如此类之事皆要遵从大周下辖之管制。
凡此种种下来,无疑是将一国之核心命脉尽数握在手中,而昔日的一国之君只落得一个闲散王爷的地位,手中并无实权,食朝廷之俸,便是过得富足些罢了。而相应的,既是已经称臣,大周天子自然也要让皇恩庇佑到此地百姓,故而,势必将会选嫁皇家之女与国侯为嫡妻。此一举,意为鼓励两国百姓通婚繁衍后代,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法子能比血亲更深入的控制住一个异族。
这个道理身为大周相国的暄景郅明白,作为一国之君的乌单国主阿齐自然是更加明白。故而,古往今来,但凡是关乎于一国之生死存亡,即便是国之所辖之地再小,也没有任何一国心甘情愿称臣,只是更多情况之下,是被逼无奈,不得不降。
暄景郅半颌着双目,眼珠干涩地在眼眶内微微转动,嘴角挂着一丝干涩地冷笑。呵,他阿齐打着什么主意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乌单国身为玉门关外的一方蛮族,自然对大周朝廷消息知道的要慢上许多。阿齐只知他暄景郅身为大周相国,位高权重,是天子身畔的左膀右臂,亦是大周□□至关重要的人物。
故而,在阿齐甚至于整个乌单国看来,只要掳了他来,便能以此作为筹码,拒绝向大周称臣,只赔款割地便好,如此,还尚能保存一国之号,待来日再做打算。
只是......暄景郅唇边的冷笑中夹杂着一丝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到的苦涩,如今阿齐的此番作为恐怕是正中了当今天子的下怀,这一番打算,恐怕是终究要落空。
如今的北豫,又怎会希望他暄景郅活着回咸阳?
第86章 胜负终了谁家定(四)
终日被生了锈的铁链锁在不见天日的帐篷中,与暄景郅相伴的除了散发着阵阵霉味的稻草之外,也只有些穿梭在各个角落之中的蟑螂老鼠之流。
暄景郅生在暄家,是嫡出的长子,更是自出生起便是暄家家主的继承者,自小的环境优渥锦衣玉食养的他由来便是颇喜洁净。加之他向来是一袭长袍两袖清风,便是衣袖上染上一丝灰尘也定要换上一件,而今,又何曾受过此等肮脏不堪的所在。
黑黄粗布搭起的帐篷处处沾染着脏泥,更是遮挡住了帐外的天色时分。暄景郅被困在此处,不知外面辰光几何,更不知日月流逝到底已经渡过了多少。不过,想来也是不会有多长久的,阿齐掳他来本意为要挟大周,所图并非是他暄景郅本人,故而,这其中的关窍便全在一个时间上。想来,再不用过多久,便可以知晓结果了。
事实上,于暄景郅而言,其结果究竟如何他早已经料到。世人皆以为他暄景郅身为大周相国,才高八斗,位高权重;又是由先帝亲自指派为当今天子的帝师,已收扶着如今的皇帝登上大宝,多年来又辅他整饬朝纲,平衡势力。为了一个区区乌单国,自然是万万不会舍他的......
然而,对于自己一手教养出来的北豫,暄景郅太过于了解,他定会让自己背上一个为国捐躯,于史书工笔之上名留青史的一代名相。而他暄景郅的一条命,便是要留在这远在玉门关外的塞外之地,随着一年一年的黄沙,逐渐被埋藏在异国他乡,直到外界再也无人记得,直到所有的所有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埋葬,藏进深处。
如此想着,暄景郅倒也释然了,或者说,从他知道自己被劫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就从未有过太大的波澜,横竖,他都从未想过自己最终能够有什么好去处。不过,想他暄景郅清活一世,也算一代fēng_liú雅士,他的骨子里,流着暄氏子弟的血脉。即便是死,也要死的如九天谪仙,他一生清高,傲视九州,从不知苟活二字为何物。
风动过处,厚厚的羊毡门帘被人从外掀开,一约莫看上去身高八尺左右的壮汉弯腰进来。呼啸的寒风从外间急急的钻进帐内,西北的寒风,总是凌冽如利刃,暄景郅本半颌的双目被这蓦然打来的冷风刺得睁开了双眼。
抬头望去,目光所到之处,入眼的是一个身着赤金色蒙袍的男子,黑发分成两股编成辫子梳在两鬓边,一顶赤乌色滚着金边儿的毡帽扣在头顶,一耳三钳,共戴了两只小银环和一只大银环。足登厚底羊皮靴。腰间配了一把镶着鹰眼石的弯刀,鎏金镶宝的刀鞘与刀柄好似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