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说，这个时候的我当然要否认。但是我觉得吧，像她这样的人精，早就把我看透了，我与其在这里虚伪奉承一番，倒不如说实话。又何况，我她心存怜爱，自然不愿意骗她。

所以我非常诚实地说：“是，我觉得娘娘不该把太子殿下也牵扯进来。”

她眼中执念化不开，苦笑起来，说：“你没坐到这个位置，很多事情你还无法理解。”

我没回话，我的确坐不到她那个位置，我也不想坐到她那个位置，我只想好好地待在我天高皇帝远的破宫殿里，和我的翠雪红香开开心心的度过余生。

我内心很希望她能放下执念，能开开心心的，能身体康复，能神采飞扬顾盼神飞。但是，就像她无法劝服我成为一个和她一样的人，我也不可能劝服她成为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于是我只是淡淡地说：“那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贵妃娘娘不回话，只是定定瞧着我。

贵妃与我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在皇宫中无人知晓的秘密。

谁也不会相信，当朝贵妃娘娘，曾经杀过人。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已经是个京城里小有名气的浪荡子，有一次我和狐朋狗友一起去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我在青楼里睡到夜晚五更，饿醒了，于是走出房间去找吃的。

青楼的一天中，五更天是最安静的时候。这时候，来寻乐子的人基本上都已尽兴，都陷舞后的迷醉沉睡。整个青楼大院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正在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然后，我就看到一个女人，浑身是血，抱着包袱从一个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溜出来。

很明显，她是要逃跑。

但不幸的是，碰上我正在院子里晃荡。

这女人很美，有一双凤眼，风韵在其中流转着。她看到自己被我发现了，眼中的光彩渐渐变成了可怜与绝望，因为她想逃跑但被逮个正着。

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走。

她也很惊讶。

对于美人，我一向没抵抗力，我怎么舍得为难她。但她不敢相信，还愣在那里，我看她呆住的模样，只好上去拉她的手，把她拉了出去。

五更天，不仅青楼里安静，外面的街道更是万籁俱寂。青楼门口就是一条河，这条河上有许多青楼的船，平时那些美人们就站在船头，船夫载着她们在河里来来去去地招揽客人。五更天，船上早就没了招揽客人的美人，船夫也早就休息去了。

我就拉着她，上了一艘最小的船，我们一起划着船跑了。

后来，我跟她一起跑了好几天，她告诉我，她是青楼里的姑娘。有一个客人虐待她，她被折磨得实在忍不下去，于是拿金钗捅了那人，结果捅到了要害，那人就这样死了。她怕得要命，就想趁着青楼最安静的时候逃跑，结果就碰见了我。

然而我毕竟还得回家，于是我把她送到离京城二百里的地方，我就回去了。

我与她只是萍水相逢，但我知道她最最不能启齿的秘密。我也不知道她后来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进宫成为地位尊贵的贵妃。

她身体很虚弱，我觉得她应该先好好休息，所以我就告退了。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皇宫中心地带的探索，就这样结束了。

第8章 同床共枕

过了几天，贵妃娘娘召我。

她今日身体好了一些，已经能起身了。我们俩坐在庭前，看着小豆苗在院子里噔噔噔地跑来跑去。

她身着一身苏绣烟绿衣衫。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的也是一件绿衣裳，绿衣裳上面还有红色的血，两种颜色对比鲜明十分刺眼，然而这样鲜明的反差，却被隐藏在当时的黑暗里了。

我与她之间也是这样，我们之间一直都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这种差异也被隐藏在平静之下。

她绝口不提当年我们分别后，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她只是淡淡地跟我说：“我每次遇见你的时候，都会觉得很自卑。”

我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我是风月场上的得意人，她是身份低微又背负命案的可怜女子，她自然会自卑。

我们第二次遇见的时候，虽然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我只是一个最最低贱的美人。但我从容达观，乐得其所，可她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到把自己身体都熬枯了。

我很想开口劝她，劝她也放宽心，毕竟现在的她已经不用那么努力求生存了，但话到了嘴边，我却说不出口。

她身世可怜，出身低微，从小一直被人欺负，忍无可忍杀了打她的客人，可自己也落得漂泊江湖的下场。她能有今天的地位，自然也是她自己花了无数心计、废了无数心血换来的。所以，她如此汲汲营营，也是应该的。

而我，虽背负血海深仇，但好歹从小到大衣食无忧。我从未经历过她的苦难，我觉得我也没资格劝她看开点。

她转过头，对着我轻笑，问我：“你知道我这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在什么时候么？”

我没答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等着她往下说。

“是你和我一起逃命的那几天。”

她的这句话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她继续说着：“我出身卑微，从小就一直被欺负。后来被卖进青楼，做最没尊严的事。再后来进了宫，在后宫中斗来斗去。我这一生都没快活过，我这一生都在挣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