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淑离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想这下这美男子总该让我问问题了吧,不料他一仰头,又问道:“星垂平野阔”
我心道,这首更简单了:“月涌大江流。”
秦淑离却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怎么连你家主公的名字都忘了。”
我顿时摸不着头脑,他又问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下我彻底摸不着北了,明明是王安石《泊船瓜洲》的最后一句,叫我怎么接呢?我顾不得矜持姿态地对着这个美男子急躁道:“停停停!我就想问一下,这附近哪里有买马的,公子你何苦费尽心思考我?”
这下轮到这秦淑离皱起了眉头:“你不是……你这糖葫芦?”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糖葫芦,也是一筹莫展,于是东张西望地想招小沙弥来质问。
小沙弥慧圆急忙忙地奔进来,一边手忙脚乱道:“公子,公子,不好啦,又来了一个手执糖葫芦探路的。”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六七岁的男童。
小沙弥在秦淑离面前站住,气喘吁吁道:“小施主,你过来。”
男童走近。
秦淑离虽然狐疑,却弯下腰,一本正经问道:“暗尘随马去?”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月涌大江流?”
“月涌大江流,关都有成功。”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守得云开见明月。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秦公子不禁轻叹一气,道:“原来你才是信童啊,你家主公可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小童还未答话,秦公子谨慎地朝我这方看来,走过来拱手道:“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您可以走了。幸而今天我家两个兄妹不在场,否则……”
我本就没兴趣听他们这牛头不对马嘴的谈话,道:“明明是你认错了人,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难道你那兄妹还要怪我不成?” 我瞥了他一眼,心中想着这是小沙弥慧圆搅出来的乌龙,其实也不怪这书呆子,拱拱手,道:“告辞!”心知这里不宜久留,转身便走。慧圆也愧疚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一路殷勤地领着我出去,不住口地说:“女施主请。”“女施主要去哪?”“女施主是要买马吗?我们寺后头就有一家马场。”
我喜道:“是吗,你带我去。”
慧圆却不走了,抬头看看天,摸摸头道:“带你去可以,不过今天太晚了,平常这时候马倌都已不做生意了,你去了也是白去。”
我抬头见月已中天,心中琢磨于嬷嬷和彩绮恐怕已经回王府去了,只要明天赶早买了马出城,他们还是抓不到我的。一边这么盘算着,一边跺脚道:“小师傅,你快告诉我,这附近最便宜的客栈是哪家?”
慧圆摸摸头,道:“小僧一直住在寺里,从没有在外头住过呢,确实不知客栈的价钱。”
我轻叹一气,心道再也不要和这呆头呆脑的小沙弥浪费时间了,信步走出了寺庙。
怀里揣着我全部的身家,其实也是寥寥无几,我既担心投宿会露了行踪,又加上不敢乱用钱,因为明天还要花大笔银子买马,于是漫无目的地沿着镇海寺走了一圈,终于发现了慧圆说的马场。与其说是马场,不如说是个马栈来得确切,果然大门紧闭,空无一人。我踱步到镇海寺与马场中间一个凉亭,打算在里头将就一夜。
这还是我头一次闲庭信步,自由自在地走在这个时代的街道上,这里没有二十一世纪现代化建设的蛛丝马迹,没有钢筋水泥摩天大厦,没有华灯初上霓虹酒吧。有的只有这个时代的冷清和天文观测者追寻的黑暗。抬头,头顶银河系星罗棋布的盛景不再无处可寻,我却没有观星者的心境。我不由得想,要是现在我还是二十一世纪的那个司马疏星,我是不是已经接受了秦一鸣离我而去的事实,然后像所有正常人一样,继续着自己的生活,我会按照父母的意愿,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也许在天文台,也许在研究所,然后过着按部就班的日子,直到死去?虽说是行尸走肉,可是毕竟还有家人朋友陪伴,有熟悉的环境和优越的物质享受,会不会比眼下经历这种难以言说的孤独和终日的担惊受怕好一点?我惆怅秦一鸣与我建立连接还需要多少时间,还需要在这世界坚持多久。
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脸庞,我摇摇头,抬头看了看有些暗淡的星辰,瞧不起自己地问道:“司马疏星,死都不怕,这下却认怂了吗。”虽然自己给自己打气,心里还是说不出的孤寂和哀愁。
眼前既是马场,在这深夏的夜晚不免有流萤飞舞,远看就如流星一般,我回忆起十八岁那年的暑假,我和秦一鸣相约去京西草原骑马。我骑的马儿肚带没有系紧,跑马到林区边缘时突然转鞍,马受了惊一下子窜入林子,前拱后跳,幸而秦一鸣紧紧追赶,在我从两米高的马背上摔下来前扑过来垫在我的身下,又抱着我滚了几圈从马蹄下死里逃生,饶是如此,我和他两个人整个暑假腿肿得和萝卜一样,足足躺了一个多月,直到开学还需要拄着拐杖行走。
我开玩笑地说遇上我这样一个马大哈女友,也算是他运气不好,不料他抱紧我透不过气来,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记得他温暖爽朗的笑容在阳光下绽开,但此刻在我泪眼婆娑中又成了水中月镜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