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边的话渐渐低了,显然,许诺的肉,并没有吃到。
都没有上学吗?难怪不管五岁还是十五岁,说话都像学龄前儿童似的。苏暖站了起来,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尽管过了许多千年,但这片大地上依旧残留着重男轻女的思想,南边这一块,尤为严重。苏暖很早就听说,这边的风俗是,夫妻早早办婚礼、酒席,然后就开始生孩子。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否则不领证。
但传说里最离谱的,也不过生很多女儿,或者女儿不许进祠堂。苏暖从未想过,还有生下女儿就送给别人,不管吃穿,也不管上学的。
这年头,义务教育不是强制的吗?为什么会有女孩从没上过学?
这念头划过脑海,苏暖便知道傻了,世上哪有什么不可思议?有人在地方,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可能发生。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以辛恬胆小又贪财的性格,怎么会冒着被下恶咒的危险,也要逃离辛三婆?
辛恬的人生,一定过得比这些女孩还不如。
她被代孕出生,刚离开代孕妈妈的肚子,就被人卖给养父母。养父母明明买了她,却又不愿意养她,将她塞给了辛三婆。辛三婆对她,也像对这些女孩子一样,从小不许上学,就教法术吗?
可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苏暖可以确定,辛恬的法术本事并不高。闽越巫法高深无比,辛恬却连一点皮毛都没学到,最多不过摸到一点点门道,会画几个符罢了。而从辛三婆放恶咒、解除恶咒的手段来看,她却是真有几分本事。
只是这些本事,别说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没传给她的弟子。
藏拙,还是怕弟子反噬呢?或者……
苏暖心里更倾向一种看法,辛三婆只是将这些女孩,当成敛财的手段罢了。
什么传承,都是废话。
这些女孩身上的法力,和普通人也没多少钱差别。
正想着,敲门声便响起了。
“砰砰砰。”
非常有节奏,不疾不徐,像一个有耐心、有礼貌的客人。
“三婆!”孩子们提醒着。
辛三婆听到了,从后堂跑出来,一手将钱袋子挂在肩上,另一手将门栓上,转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符咒拿出来!把门堵上!”
女孩们被她一吼,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赶紧跑回房间拿符咒,分散开去,把符咒贴在祠堂的各个角落。
苏暖靠在大堂的柱子上,冷眼看着。
看深秋的华南依旧温暖,孩子们穿着薄薄的长袖。一伸手,袖子滑下,就露出手上的淤青来。
她出声道:“三婆,我也略懂些法术,给你检查检查符咒呗?”
“好啊好啊!”辛三婆求之不得,骂道:“我这些弟子,笨得要死,每次放符咒都搞错,害得我被查了好几次!气死我了!打不死这些小/婊/子!”
她每骂一声,孩子们便抖一下。
苏暖走到后院的角落里,叫住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蹲下来问道:“三婆让我检查符咒,你把符咒给我看看好不好?”
孩子们对她印象好极了,宛如仙女一般,很听话地把符咒给了她。
苏暖低头看了一眼,将符咒握紧在手心,脸上笑得温柔:“你年纪这么小,也会用符咒啊?”
“不会不行,三婆会打人的。”女孩回忆旧事,打了个寒战。“你没见过她打人的样子,拿大门的栓子打,又打又骂,能把人打得浑身都是血。我们都怕得很,不敢不听话。”
打人是吗?苏暖垂下眼帘,又问:“你认识辛恬吗?”
“你是说大师姐吗?”女孩眼睛闪闪发亮,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又兴奋地问,“大师姐没死吗?她会回来看我们吗?”
原来辛恬才是真正的大师姐吗?看来,是辛恬逃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女才当上大师姐的。
苏暖没回答,反问道:“你很喜欢大师姐吗?”
“喜欢呀,大师姐很好的。”女孩说,“以前大师姐为了保护我们,经常帮我们扛事,总是挨三婆打。好多次都打出血了,脸青青肿肿的。我们都吓得哭了,但是大师姐说,她已经长大了,不怕打了,不要紧的。可是……可是……呜……”
女孩捂着眼睛哭了出来:“那次三婆拿门栓打大师姐,把她打得浑身都是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们还以为大师姐死了。三婆也说,她可能没救了,要我们都进屋子去,谁也别理她。要是她死了,趁夜想办法把她丢到河里去。可是天才刚黑,大师姐就不见了,你不知道,地上全都是血,好可怕!”
“从那以后,大师姐就没回来过?”苏暖问,“三婆没有去找吗?”
女孩摇头:“三婆说,她藏着大师姐的宝贝,大师姐要活命,三十岁之前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她要大师姐跪在面前,把头磕破,求她。”
“哦?”苏暖冷冷一笑,“那她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诶?”女孩歪头,不理解地看着她,不懂她怎么忽然变得可怕。
但这可怕只是一瞬间,苏暖又变成了温温柔柔小仙女的样子,她摸摸女孩的头,柔声问道:“你们想不想爸妈?想不想跟其他人一样上学读书?”
“不想。”女孩摇头,又说:“想。”
不想回到父母身边,但是,想读书。
“只有你一个人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