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捉’了回来。

缉熙，你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我长在翰墨诗书之族，况且我还是与你有着血亲关系的兄长，你不应该对我做出那种有悖人伦的事来。举头三尺有神明，韩家的例祖例宗都不会原谅我们。

这八年，只要我安静下来，那一幕幕的羞耻就浮现于我的脑海。缉熙，你让我痛苦了八年，而我却对你恨不起来，甚至于，还有思念……我知道那是不对的，这种念想太可怕。

旧年底，我接到上级唤醒的指令时，我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上级安排我回来，这是军令，不得违抗！我想了很多种办法，怎样才能毫无破绽的出现在你身边，不让你产生怀疑，大姐的电报发的太及时了。

……也许我不该这样做，早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早知道的，可如今的我在利用这个早知道。真是可笑！原谅我缉熙，我利用了你的不放过，我知道我很可耻，将来的某一天，你若知道了真相，你会恨我吗？你会恨的吧，你一定会恨的，可是我却没有选择……

苏燕绥套上笔帽，把日记本合拢后连同水笔一并装入了随身的行李箱中。胳膊肘撑着窗弦，支着下巴看向外面，田野离他越来越远，入得目中的是一处处低矮的民房。

到底是南方，虽是浓冬却没有北方的寒瘠苍凉，偶有一抹绿色映入眼中，这样的冬日，颇显萧瑟。

看着车窗外的冬景，苏燕绥的脑海里闪回到了去年的那一天。

民国25年12月5日，东京某医院任职的苏燕绥突然接到上峰密电，这是他潜伏日本六年后的第一次苏醒。电文让他紧急赴湘，查出隐匿于国民政府湖南省警备区，代号02地下党。此人手中握有一份关东军防疫给水部队（731部队）的绝密文件，不仅重庆方面在找，南京和日本人也在找，上级命他抢在汪伪之前把此人挖出来，以策反为主，重要是把文件弄到手，不能策反便实施秘密缉捕。

苏燕绥的父亲韩其琛，时任湖南省警备区司令部的最高长官，而他本人此次赴湘也身披双重身份。一方面他是军统直辖中情第六局行动处高级特工；另一方面他又日本将在中国设立梅机关的先遣人员。

思绪被铁轨的哐当声打乱，软卧箱还算舒适，就是火车行驶的噪音让苏燕绥听的心烦。少顷，火车拉响了汽笛并开始减速。遥遥望去，苏燕绥看到了长沙城那个名叫天心阁的城门楼子。青砖碧瓦的天心阁如临寒傲雪的红梅，寂静独立，几百年来一直见证历史的发展。苏燕绥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十个月之后，这座始建于明朝的城楼会在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一个多月前，苏燕绥接到大姐韩素萩发来的电报，父亲韩其琛突发重病让他急速返湘，这让正计划回去的苏燕绥有了个正当借口，当日便购了船票急急赶回国。到了上海，见申报上登于有关于父亲的新闻，苏燕绥方知是大姐伙同四弟韩曜骗他，为了把戏做好，他将计就计假意气愤难当，在电话里痛斥大姐一番转车去了北平，不日便被四弟派去北平的下属发现，没过多久便将他‘捉’回了湖南。

苏燕绥是韩其琛的长子理应姓韩才对，未跟父姓方是有原因的。苏燕绥的母亲闺名惠仪，算得上是大清朝的半个格格。32年前，苏惠仪不顾家人反对，跟了当时某系军阀之子的韩其琛。苏惠仪在生下苏燕绥之后方才知道韩其琛原有房家室，主母是津沽有名的买办之女，因头胎生了个闺女后几年内都无所出，韩其琛这才背着家人在外面又置了房产家业。苏惠仪上过几年学堂，算是新女性，哪受得了这二房之名，一气之下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回到了北平苏家。苏老爷子那时还在清庭做官，苏老夫人是钮钴禄氏族的格格，苏家那时在北平还有一定的势力，出了这么个不肖女丢尽了家人颜面。怎奈苏家人丁单薄，苏老爷子瞧着闺女带回个粉嘟嘟的男娃儿，也就认下这个外孙子，但头一桩就是改苏姓，借安康祥和之意，给取了名叫燕绥。表字未取。

韩其琛在外头置房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必定不会撇下自己的亲生骨血，头些年没少跑苏家闹。苏老爷子自是不让的，到了也没让他见着人。久而久之韩其琛念子成疾，竟动了军队到北平夺人的念头，哪知那年赶上军阀混战，才不得以搁下。谁曾想到，这一搁竟是十六个春秋。

十六年间，北平城内起了巨大的变化。往大里说，满清皇帝倒台，北洋政府成立，袁世凯复辟，直皖战争爆发。往小里说，韩家原配老树开花，又得一胎，九月瓜熟蒂落，韩其琛喜添一双儿女。后又纳了两房姨奶奶，又得了双儿女，就是二姨太的儿子长到三岁出水痘夭了，让韩其琛心里头不得滋味。

民国十二年，韩其琛由原来的津沽辗转去了湖南，心里头终究没放下自个那一脉骨血。遣人北上寻访，这一访又是两个年头。访人捎信回来，苏老爷子在皇帝倒台那年就殁了，不到半年，苏老夫人也追着当家的去了。一户官宦大家，仅剩下孤儿寡母，世人感叹唏嘘。苏惠仪性子内敛，又念过书，加之家中尚有些祖产，治理的有条不紊，日子到也不算艰难。

韩其琛找到苏燕绥那年，苏燕绥正在北平协和医学院念书，苏惠仪原不想儿子与他相认的，可自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怕万一哪天去了儿子孤苦无依，便同意相认。只得一点，儿子这辈子都只能姓苏。韩其琛能与儿子相认自是高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