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伸出手去,与明镜的双手交握,并低头看着两人手指,如此便沉默。
是明镜的手指,他于是不能用力,如捧着什么易碎之物,小心翼翼,一疏忽就要失去。他姐姐发过怎样的誓啊,舍弃自己的人生,永远留在这个家,他怎么送她走。
第一滴眼泪打在明镜手背上,第二滴。
明楼抽回自己的手背转身“时间不早,阿诚,你再陪陪大姐,我去收拾一下。”
他仓皇地开门出去。
明诚站起来想要追,又扭头来看明镜,不知是否更应该留下。
明镜点头示意他留,又看看被明楼推开的房门。明诚听从示意去关上门,过来坐到刚才明楼坐着的,更靠近明镜的位置。
“你大哥,”明镜笑,“有时候也跟明台一个样。还好意思说我不宠他。”
“大哥那么说?”明诚努力陪明镜轻松一些。
“是啊,多大人了,一点自觉没有。”明镜只管笑着抱怨,“你跟他这么多年,他那样脾气,老不像个哥哥样,你没受多少委屈吧?”
“那是大姐在,大哥不用做哥哥的样子。平时大哥照顾我得很。”明诚说得愉快,“倒是我给大哥添过不少麻烦。”
“阿诚。”明镜忽然看进他的眼睛,“这么多年,明楼是不是耽误了你?”
明诚一怔。
明镜说:“你跟姐姐说,姐姐替你做主。”
明诚看不懂她眼睛里的东西,她想知道的是什么,是知道还是不知,是希望得到肯定或否定的答案,他应该不能犹豫太久,那会看起来真的像有什么事不能出口。
他想说,但是又张不开口。
可是明镜也没有一直等,她自己说下去,像是忘了似的把这一句就盖过不提,满目沉静,大义凛然也温柔如水,“我不会成为日本人拿来左右你大哥的工具,如果,如果有那一天,明楼,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大姐如果被日本人困在南京,我们的同志一定会设法营救你,你不能……”明诚说得急,但是明镜摇头阻止他继续。
明镜说:“姐姐明白。”
她抬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在突如其来的哽咽当中,仍然竭力忍住快到冲破设防的泪水。
时间到了。
回首西山日影斜,天涯孤客真难渡。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死别亦生离。火车轰隆的车轮迅速远去不见,明台撕心裂肺的哭喊依旧绕梁,可实际上站台上一片宁静,如无人生还之死地。
明诚几乎不敢回头但别无选择。
他们不能留下,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还带着枪,当在场所有日本人都丧命时却毫发无损地生还。留下的只能是明镜。死去的,手无寸铁,无缚鸡之力的,应该被推断为是被共[d]连同日本兵一起射杀的,汉奸的姐姐。
明诚转身。
他可以搀起明楼来,移开他的手臂让他不能继续抱着死去的姐姐,撑住他让他站直身体,架起他让他可以挪动脚步。他可以做到并且那么做了,他不得不如此而且明楼并不反抗,可还是满心罪恶。
也许让明楼也留下就好了。
就那么让所有人怀疑为什么他会在哪里,人们会想,然后会明白。会明白他到底站在什么位置,会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曾经与什么样的敌人战斗,会明白他到底失去了什么,会明白他的姐姐到底是因何而死。
但是明楼不能死。
明楼有许许多多的理由不能死,但那时候明诚听得最清楚是心里最自私的那一条。
不能失去你。
失去你,如你在失去大姐时,也失去我。
他把明楼推进后座,逃亡一样把车开到最快。夜阑人静,道路畅通无阻。但是很快这附近会围满士兵,簇拥着站台上满嘴鬼话的调查人员。他们会毫不怜惜地翻动已死明镜的身体,不会把她当成一个曾经的人来看待。
明公馆外一定还围着宪兵,明诚不知道明楼是怎么出来,是单枪匹马干掉了外面的所有人,还是真的从后院翻墙,这事关他们应该怎么回去,但他不知道如果开口问明楼,明楼究竟会不会回答。
“去政府办公厅。”明楼说,在他开口询问之前,“我是有急事去加班才出门。跟踪的车我甩掉了,我的车停在车站外面不远,一会儿你联系黎叔他们确认已经处理。”
明诚往后视镜看他,明楼正在戴上眼镜。
如果有镜框遮掩,他眼眶的红肿将不会明显到被一眼看出,能淡定如常地通过办公厅总是有人加班来来去去的走廊。
“大哥……”
“现在不要和我说话。”明楼打断他,同时深深呼吸,艰难组织起脸上最寻常的威严冷静。
再多说一个字,可能这仓促做出的面具都不能维持。
明诚空出一只手抹掉脸上泪痕。
他也必须毫无破绽。
是毫无破绽,明楼甚至能在有人对他问好时停步礼貌微笑,然后脸上带着我有十万火急的公事的表情继续往前赶。
明诚关上办公室门的瞬间,明楼的双膝才陡然失去力量。他直挺挺地要往下倒,明诚及时借出手臂,抱住他于是一起跌坐在地上。
明楼依然不能嚎哭,不能出声。这办公室的隔音不佳,而火车站的事故消息将很快传来,他这个特务委员会副主任的办公室将马上人来人往。他可以悲伤,但那必须是有人来通知之后,现在,他本应当是一无所知。
他冷得厉害,无论四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