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赵祚没说出口的,将来都会一一映证,所以他也无意多费口舌,只是多解释了一句:“毕竟是陆岐的父族。”
赵祚起身,将玉鹿角留在了桌案上,道了句“自便”,便走了出去。
羡之见他父皇大方地将玉鹿角留在了那处,遂也没有多问,跟着出了屋。
但显而易见的是,出了杏林的赵祚就没有方才在屋子里那么好说话了。刚刚还有恃无恐地羡之,反而收了方才的乖张模样,低眉顺眼来。
“寡人方才不是吩咐了小僮今日不得入杏林?”顿了顿,忽地想起这吩咐里好像忘了将羡之算进去,遂换了话头道,“和沈长歇的事解决了?”
“解决了。闾左地的饵也布好了。”羡之跟着赵祚走出了信陵,“刚才有人来报,说梁家的人去接陆未鸣了。想来是……”
“是鱼要闻着饵的味儿了。”赵祚迫不及待地笑了来。但在目光蓦地触及了浮光窗,那神色便变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陆家倒真是要可惜在陆未鸣手上了。倘陆慎成还在……”赵祚突绕到了浮光窗后,向林子里看去,话突然断了,半晌才又道,“罢了。总不能怪……。”赵祚犹豫了许久,才像堪堪找到词,“不该怪他,该怪寡人。”
羡之顺着赵祚的目光看去,看到的除了败谢了的红琼,便是那孤零零的一座屋。
羡之习以为常地将赵祚的那句“他”理解成了谢无陵,许是这几年赵祚提谢无陵时,都会顿一顿,再用“他”代替,所以他接话时,更是直言不讳:“其实师父……”
“嗯?”赵祚闻言回首,正看向身边的信陵,将他打量了一番,眼里却多了分感慨。身侧的小人儿不知何时已到了长过自己的时候。而现在的羡之已过了当年他和谢无陵初见的年纪,那年他还在昭行里与谢无陵谈笑风生,而眼前的这人却在默默接过了他与谢无陵肩上的担子。
倘这局下了几年的棋能在这次终局,对羡之总是好的。起码能让他肩上的担子轻很多吧,赵祚如是期望着。
“没什么。”赵祚应道。
羡之闻言,点了点头,继续道:“明日的人都布置下去了。今夜风大,父皇早归重阙的好。”
“趁着风大,正好烧烧扶风。当初他们怎么给寡人的,今时也该原模原样地还回去了。”说着赵祚掩在袖下的手握成了拳,当初那些劾书,一本本一册册他都替谢无陵好生收着的。
五年了,也该清账了。
赵祚离身穿廊,却驻步歇亭前,回首看向了跟着他而来的羡之,问道:“你不想看看陆岐怎么选吗?”
羡之看了看赵祚,须臾又将目光抽开,摇了摇头。他可以学谢无陵做的一副漫不经心,但他还是怕,怕陆岐选的路,是他救不回来的,也更怕,陆岐要他的命,怕他真的将命给了,那些人牛鬼神蛇又将陆岐送到吃的渣都不剩。
其实他才是整个局里最惶恐的那个。
赵祚也移开了眸子:“但寡人想看。”
想看谢无陵用心血养的人,能不能如他所愿,想看那个谢无陵情愿自己饮鸩,也要留着那恩典护着的孩子,到底值不值得。
赵祚留恋地看了眼掩在云栖正厅后的后厢的山檐,才转身出了园子归重阙。
而今日的重阙里却没了旧日的平静。暗涌在重阙人们的不以为意里慢慢生来。
闾左地的人搬离了原地,让梁策那只老狐狸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他转身就派了人去重阙里给他那中宫女儿梁酌传话。
而梁酌收到了消息后,就旁人领着陆岐往外宫的一处祠堂去。那本早几朝就立来的祠堂,原来都是不禁人往的。
直至赵祚登基后,这祠堂便被下了禁令,起初宫内都传,这祠堂供着帝祚所念之人,所以才不允旁人进。
算到现在能进这祠堂的也不过三四个人,梁酌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何处?”陆岐没想到自己离开困住自己的那方红墙,却被人领到了这处。他抬头看向了那个领他出来的中宫娘娘。
梁酌早将此处打点好了,守着这禁地的两个侍卫,早早地便走到了外宫的甬道上,假装未见梁酌的动作。
而祠堂里伺候的小童也未见踪影,只一条青石道摆在陆岐眼前。
“进去看看。”梁酌扬了扬下巴示意,又哄骗道,“不是想见信陵”
陆岐听见“信陵”二字,眼睛不由得亮了亮,他微抬了抬袍子,跨过门槛,走过不日前谢陵才走过的青石道,通往堂上。
梁后也不疾不徐地跟了进来,由着陆岐推开了祠堂的门,堂内仍如旧摆着长明灯,而入眼即是那几方木牌,上面摆着的,都是陆岐不认识的人。
他的目光最后在一方木牌上徘徊了几遭。那是一个莫名熟悉的名字,他低声念道:“王朔。”
但更令他惊奇的是离这方刻着“王朔”的木牌不远,有一方无字木牌,也不知道是给谁先备下的。
梁后却未在给他思考这是给谁备下的木牌的机会,直掀了去内堂的帘子,将陆岐往里引了去。
陆岐看到梁后向他招了招手,余光却正瞥向那一柄剑,脚步蓦地顿了顿,那柄剑尖还染了血迹,本当是不起眼的,但那血迹偏偏进了陆岐的眼里,让他心下一惊。
陆岐的心突然在胸腔里跳个不停,他突然打了个寒噤,不知道是这剑慑着他了,还是这堂内有什么,总让他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逼得他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