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居衡里,他见过了谢无陵的所有面貌,见过了他的好的、坏的心思,见过了他眼里那满目疮痍的世界,见过了他的爱,和他的憾,他不敢替谢无陵不平,因为那是他们二人的选择。
他胆怯于对峙他的父王,他只能尽可能的对陆岐好,甚至在陆岐面前,只展现着好的一面,像他的父亲一样,把这世界的美好,都给了他,却把腌臜的所有,都和骨血吞入口。
但这五年,他对这个上位者的恨都渐渐动摇了。
“你说什么?”赵祚像被抓住了尾巴的狼,眸光仍然y-in冷,但发出的声音却失了底气,但心口的怒气却悄悄淤积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羡之却跪了下来,低首道:“儿臣,曾在重阙里,见过一道密旨,一道父王下令,儿臣知,那是赐死谢相的密旨。儿臣知,谢相的罪书帮父王除了外公的左臂右膀。儿臣还知,谢相一身痼疾,都是因父王,那些父王知道的,不知道的沉疴,儿臣在居衡,亲眼目睹过。”
赵祚拍案而起,话却哽在了喉口,那道密旨确实是他所下,他无从辩驳,那年朝廷换血,也确实是谢无陵用命换来的,还有羡之口中的旧痂——谢无陵锁骨上的那道旧痂,无论多久,他都难以忘怀。
“父王五年梦魇还不够吗?父王想辨言自己不悔吗?”
羡之连发两问,宛如两把利刃,剜在了赵祚心上。
他也恨,恨那叫谢无陵的人,给了他这么一道难题;他也恨,恨这时局下,风花雪月早已无处安置;他更恨,那时的自己,连辩驳世人的勇气都没有。他不知道要如何道出那段秘辛,也不知道要如何解释他那一道密旨。
被这帝王权术害得人不少,昭行的住持是,谢无陵是,赵祚的父王是,赵祚,同样也逃不过。
赵祚合了眼,良久才道:“今日,不悔。”说罢便将手里的折子合上,丢至了羡之的眼前,“替寡人,藏好他。要起风了。”
羡之倾身拾过那折子,看着上面写着:京城雍国公府走水,雍国公与其眷共殁。
羡之眉头蹙紧了去,他所知道的,谢无陵之所以会来扶风,便是雍国公将他从昭行带来的。
羡之还没将心下的顾虑说来,便听赵祚启了平山殿的门,走了出去,吩咐着:“日头尚好,往昭行去吃杯茶,信陵主同行。也不知陆岐那小儿,在昭行为寡人备好茶了没有?”
而后羡之将折子收入了宽袖里,起身跟了上去,又听赵祚道:“梁相要是起了,你们再领他去昭行吧。”
当然这一段晨谈,谢陵是不知的。
羡之避开了平山殿的不谈,将老奴和随珠前夜讲的故事讲予他听,谢陵听着他将自己那段记忆里的部分讲来,不置多话,只是笑了笑。
毕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
有些人情债,说不清,也算不清。
谢陵从右手那处抽了一本书,随意翻了几页,道:“雍国公走水的事,你可知道?”
“知道。”
“惠玄命殒的事,你可知道?”
“才……知道。”羡之抬眼看着这人,“方才那小沙弥同我说了。”
“乏了,”谢陵将书归于原位,眉毛塌了几分,“若是岐儿回来了,让他将昨日在暗室瞧见的说与你听。”
谢陵话未说完,便靠着软垫合了眼。他不是乏了,是这些记忆迎面而来,他有些生受不住,而在这人面前,他本当警惕的,却一下子像被卸了力一般,也就连警惕也一并卸了。
他合了眸,感觉着一些话语从脑海里的四面八方蹦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也只希望,自己能撑到自己找到杀死了惠玄的黑衣人之前,就好。
胸膛里的血气突然跟着记忆翻涌来,他感觉到了喉头有腥甜淤积,他强咽了下去,又怕羡之瞧出异样,也就借了体乏的托词。
第25章 狐狼对言
24
东风遥遥,旌旗昭昭。
谢陵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记得睡意来前,陆岐才从山上下来,似在马车外和什么人对话着。
羡之闻着陆岐在外面的声儿,便又瞧了瞧那卧在殿上假寐的人,眉头皱紧了几分。谢陵的气息并不似常人那般平缓,甚至有时压抑,有时又在长喘。
尽管谢陵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让这份异常不露在这些个小辈面前,但羡之到底是能文会武的,又心思比之陆岐要细上许多。所以要窥见谢陵气息有异,并非难事。
说来他会武这事,也是他和陆岐自幼便被眼前这人逼着习武的。许是这人原来吃了不会武功的亏,便在有日退朝后,在居衡设宴请了那沈家的三郎君,一个闲散纨绔来,说是要教陆岐和羡之他们两武功。
起先陆岐还对这人嗤之以鼻,毕竟在他或者说在当世人眼中那沈家三郎就是个吃闲饭的。
但在做了羡之和陆岐的师父之后,他们才知道这位沈家三郎的面具下并非是沈家三郎,而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只这个身份,他们二人至今也不识得。
“唉。”羡之一声长叹,他师父一直是个不愿叫别人瞧见他孱弱一面的人。这点,羡之比谁都了解,也比谁都担忧他。但担忧之下,多是成全。
他听见了外间那熟悉的老人声,遂起身掀了帘子,躬身出去了。见了来人,两三步下了马车,不着痕迹地站到了陆岐身前,负手对着那个略显富态的老人,沉声道:“外公。”
陆岐方才本在和一旁的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