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喜欢好吃的,喜欢婶,喜欢师傅,喜欢英哥哥和燕至哥哥,喜欢唱戏,她张了张口,是甜甜软软却不着调的声音,“只怕我……要连累你遭难哭一生……”
怀中的人变得冰冷,无声无息。
何英视线模糊成一团,他垂首望着秦月儿,魔怔了似的小声道:“你有娘……她一直在你身边,你有娘……”
第 20 章
20.
何英抬头看那庙里供奉的佛像,是尊泥塑药师佛,发十二大愿救治众生一切病苦。他没少在这尊佛像下长跪,然而心中未存信仰,佛不保佑他。何英端端正正地跪好了,俯下身,双手贴着地面,把额头磕在了佛脚下,他每磕一下心里就说一句:我信你。连着数十下后,他抬起头,暖呼呼的血滑过眉心,顺着鼻梁流到了嘴上,下巴上,他看起来像只从地底爬出的冤鬼,眼里冒着丝丝悲凉阴冷的哀伤与煞气。
佛容慈悲,八风不动。
目光自佛像移往身旁,秦月儿面容平静,仿佛睡着了。
何英再次将头磕下,重重的三声响动,然后他闭起双眼,不去看那佛。
他想诚心诚意地相信,然而做不到,秦月儿是真的死了。
不只秦月儿,还有哑巴婶。
何英想,师傅救回了一心求死的哑巴婶,哑巴婶不愿女儿有个又丑又哑的娘,她背后的故事充满屈辱。她当了十二年的“婶”,她死前一定是想安慰秦月儿,甚至想听秦月儿叫她声“娘”,可她没有舌头,不能说话,她死不瞑目,满心的担忧与悲苦,痛楚与绝望。
他想,秦月儿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她无忧无虑,像一朵开在深山的小花,不曾经历风吹雨打,每日都是单纯的快乐。她不久前还在饭桌上跟他抢豆干,在灶房外踢毽子……她什么都不懂,凭什么要死?她做错什么,凭什么要死!
他又想到了刀剑中浑身是血的师傅,将他推开的余燕至。
何英爬起来,抱着秦月儿安放在了佛像背后,他取下那支玉簪收进怀里,最后看了秦月儿一眼,提剑走出废庙。
他不知道这场灾难的原由,不知道黑衣人的身份,但不重要,因为杀人就要偿命。
他没有疑虑与惧怕,只有重新燃烧起的冰冷恨火。
这条废庙通往山下的道路,何英走过很多次,没有一次像今夜这样急迫,他使尽全力向前奔跑,远远望去只瞧得见黑影一闪而过,犹如山中夜行的野兽。
何英没能抵达师傅与余燕至身边,他在半途中被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阻止了去路。视线一扫,九、十、十一、十二……之前山下的打斗,黑衣人黑压压一片,何英只清楚大概有二十人左右,此刻围住自己的数量足够说明一件事——山下已无能绊住他们脚步的武力。再去深想,冰冷的火由内而外,要将何英烧成灰烬。
双方沉默对峙,黑衣人皆是黑色劲装,面覆黑巾,几乎融入夜色,只有手中刀剑寒光锃锃,血色如殇。何英盯着那些刀剑上的鲜红,喉间像哽着块烧红的炭火,谁的?哑巴婶,月儿,师傅,还是余燕至……无论是谁的!心没有想象中痛,或许是已痛到极限,或许是被名为“仇恨”的毒所麻痹,何英脑海只有一个念头,眼前所有人都该死,必须死,只要他留有一口气,一分力量,就要在这些人身上捅穿个窟窿。
气息渐渐平稳,因为血液变得冰冷,他头脑异常清醒,似乎从未如此清醒过,他心无杂念,眼里只有一具具等待撕裂的血肉。
这是场围捕,围捕一只孤立无援的困兽,无人与何英缠斗,他们动作灵活,面对凌厉的剑影只虚晃几招便闪身躲避,再由其他方向的人做出攻击,十二人分三批,每一次进攻都有虚有实,令人难以招架,无暇分神。若单独一两人,甚至两三人,何英都有胜算,可十二人的车轮战是消耗术,盏茶工夫,何英出剑的威力已大不如前。他像被自水中捞出,头发与衣裳透湿,胸口一起一伏,呼出的都是疲惫。汗水冲刷身体,大大小小的伤口上犹如撒盐,可何英不觉疼痛,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清楚自己站着,手中的剑依旧能够挥动。
如果他心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觉悟,也许不该从废庙返回,留着条命还有机会,可何英不想“十年不晚”这回事,仇人就在眼前,或者他们死,或者自己。
他小时怕死,因为没脸去见爹娘,还因为身边有师傅,师妹,哑巴婶和小混蛋……现在他一无所有,是个心无牵挂的亡命徒,他将命豁出,所以老天爷成全,不给他生路。
何英力竭,长剑支在身侧,他听见身后袭来的剑风,可无力闪躲。
剑尖埋入他后背三寸之下,何英并未感觉到皮肉绽裂的痛楚,反而清晰地感受到了剑的冰冷。他吁出一口带着血味的气息,分辨不出这血腥是弥漫在空气之中,还是来自他体内。
剑身并未穿透何英胸膛,他自湿淋淋散乱的额发之间恍惚看见一个身影走近。
黑衣人行动迅速且有条不紊地让出道路,呈半圆的形状将何英围在其中,包括背上的剑也同时抽离。他们整齐跪下,埋首沉默。
来人头戴黑纱斗笠,黑色长布衫,双手负于身后,他走得很慢,一步一步仿佛踩着棉花。他站定在何英身前三步的距离,朝旁伸出右手,最靠近他的黑衣人恭敬送上自己配剑,又重新跪回原地。
那人举剑,轻轻扫过何英的剑